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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肖语希是被嗡嗡作响的手机声硬生生拽出梦境的。她在沙发缝里摸索了半天,才捞起那只发烫、仿佛永不知疲倦的手机。屏幕上“林彦辰”三个字跳得正欢,她看也没看,顺手划了拒接。
      刚熄灭的屏幕像不服气似的,立刻又固执地亮起来,如此反复五次后,她终于投降,按下接听键,嗓子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怎么了?”
      “生病了?”林彦辰的声线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可能有点着凉。”她蜷在沙发里,脸颊蹭着绒布面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冰凉湿漉的泪痕。以前若是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白诚总会轻手轻脚把她抱回卧室——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眼眶就又开始酸酸胀胀。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擦声,林彦辰的声音忽然放软,像怕惊扰什么:“别哭。等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
      忙音在空旷的客厅里一圈圈荡开,格外刺耳。肖语希撑着发麻的胳膊坐起身,毛毯从肩头滑落,露出身上皱巴巴的真丝睡衣。阳光透过白色纱帘变得锐利,毫不留情地照亮她浮肿发亮的眼皮。
      浴室镜子里的人着实吓了她一跳。头发乱糟糟地翘着,毫无章法;眼皮肿得像两颗饱胀的核桃,鼻头也泛着可疑的红色。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扑了扑脸,冰凉的水滴顺着下巴脖颈滑进领口,激得她猛地打了个冷颤。
      门铃在十五分钟后准时响起。透过猫眼,看见林彦辰挺拔地站在门外,手里拎着印有药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额前几缕发梢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开门时带进一阵微凉的风。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停留片刻,忽然伸手,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泛红的眼角:“哭成这样的?”
      肖语希下意识偏头躲开。塑料袋窸窣作响的声音在寂静的玄关里被放大得格外清晰。他取出退烧贴时,不经意带出一盒绿色包装的糖果,晶莹的糖粒散落一地,像突然在玄关大理石地上冒出了一小片薄荷草园。
      “先量体温。”他递过来一支电子体温计,动作似乎有些微的不自然,指尖擦过她手心时,还带着清晨户外的凉意。“不用那么麻烦,”她声音沙哑,“就是有点发烧,直接吃药就行。”
      肖语希仰头吞下药片时,舌尖尝到一层苦涩的薄膜。退热贴的薄荷味在额头上迅速晕开一片凉意,她却觉得那凉意正丝丝缕缕地往脑仁里钻,带来一阵阵紧缩的疼。她看着林彦辰弯腰,耐心地拾起散落的枇杷糖,修长的手指将糖粒一颗颗精准地按回塑料凹槽里。
      “不吃。”她哑声拒绝,看着那盒被推过来的绿色糖果。糖纸在透窗而入的晨光下反射着刺眼的亮光,猛地让她想起昨夜手机屏幕上猝不及防弹出的照片——白诚与一个女生面对面坐着,仅仅是静态的照片,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流动的笑意,背景赫然是那家他们以前常去的日料店包厢。女生的五官与她有几分相似却更柔和,更温顺,像没有棱角的月光。
      那是肖语欢。
      肖语欢是她爸养在外头女人生的孩子。
      那晚,肖振兴喝得有些多了,醇厚的酒意蒸得他头脑发昏。他推开包厢厚重的门,想到走廊上透口气。走廊光线暧昧,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一片沉沉的安静。就在转角处,一个纤瘦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怀里,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带着南方口音的惊呼。
      是陈琳。
      她当时正被一个客人纠缠着逼酒,慌乱间逃出来,根本没看清路。一撞之下,她自己也吓坏了,抬头看见肖振兴熨帖的西装和通身的气派,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是受惊的蝶。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单薄的衣角,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先…先生,您没事吧?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骨架纤细,肌肤细腻,尤其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此刻因为害怕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像林间迷途的幼鹿,湿润又无助,带着纯粹的祈盼望向眼前的人。
      就是这一眼,不偏不倚,直直撞进了肖振兴的心扉最深处。他见惯了商场上的精明世故和家族里的端庄持重,这种全然不加掩饰的脆弱与纯真,于他而言,是一种久违的、具有冲击性的新鲜感。
      这时,一个满脸谄媚笑容的男人从旁边包间探出头来,本是来寻陈琳的,一眼认出肖振兴,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转为十足的敬畏。他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惹祸上身,脑袋飞快地缩了回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肖振兴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女人身上。酒精和某种突如其来的保护欲一同上了头。他没多说什么,只沉声道:“跟我走。”
      一切便顺理成章起来。他将她带离了那片声色犬马之地,安置在城郊一栋清雅安静的别墅里。那里花木扶疏,远离尘嚣,宛如一个被精心构筑的秘密巢穴,他将她藏了进去,妥帖地收藏起来,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扰。
      肖语欢的降临,于肖振兴而言,是一场计划之外的意外。作为肖家的掌权人,他比谁都清楚,绝不能让自家的血脉流落在外,蒙受“私生”之名。他本该快刀斩乱麻,妥善处置,就算作为肖家旁系,也应给她一个名分带回肖家。
      可他终究没能硬下心肠。尤其是陈琳,总用那双漾着水光的眸子眼巴巴地望着他,纤细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角,声音软得像江南烟雨:“镇兴…就让我留下她,好不好?她会是我的命,也是我们之间…最深的牵挂。”她太懂得如何示弱,如何用柔情做网,将他层层缚住。
      这场始于背德的感情,终究没能永远藏在暗处。一切都被季晴撞破。季晴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脸色煞白得像冬日初雪。她先让闻讯赶来的弟弟,将一双儿女暂时带回了季家。
      那天肖家大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年幼的肖语希无从得知。她只记得,当她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家里时,空气中仿佛都结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往日的温馨荡然无存,父亲变得沉默,母亲的笑容再也达不到眼底。往后的岁月里,父母之间仅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相敬如宾的维持。
      季晴的漠然与不闻不问,在肖振兴看来,更像是一种默许。他行事愈发无所顾忌,甚至逐渐将陈琳的存在摆到了明面上。于是,在肖语希开始懵懂知事时,她便得知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叫肖语欢。
      得知真相的那天,肖语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天。那个曾经完美世界的假象轰然倒塌,她终于明白了父母之间为何总是冰冰冷冷的,明白了为何总是哥哥紧紧拉着她的手,给予她仅有的温暖。那天,也是肖振兴和季晴被迫共处一室时间最长的一天,无论谁来劝说,都无法止住小语希决堤的悲伤。
      肖语望“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红着眼眶求她:“希希,别哭了,哥哥求你,别再哭了……”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家里人怕她哭伤了身子,不得已叫来了家庭医生,一针镇定剂,才强行终止了这场几乎撕裂一切的悲恸。
      自那以后,肖语希整整失声了一个月。她拒绝开口说任何话,只是用那双曾经盈满欢笑、如今只剩空洞的大眼睛看着所有人。这场风波最终惊动了肖、季两家的老爷子。四人面色凝重地坐在一处,一场开诚布公的谈判在所难免,所有遮羞布被彻底撕开,一切尖锐的矛盾都被摆上了台面。
      “晴儿,想不想离婚”季老的声音轻轻落在空气里,却像块石子砸进季晴的心湖。她指尖无意识蜷缩,离婚的念头不是没有过——可季家在厉害,她也只能带走语希,还有语望,那孩子要独自留在这冰冷的肖家吗?她怎么狠得下心。抬眼时,肖振兴的脸在视线里模糊成一团阴影,那是这场婚姻所有痛苦的根源;再望向两家长辈,浑浊的目光里藏着家族利益的权衡,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闭眼的瞬间,过往的荒唐涌上心头:分明是始于利益的联姻,是她偏偏动了心,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不过是愿赌服输。为了两个孩子,她咬着牙摇了头,甘愿把自己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婚姻里,做个沉默的影子。
      季老看着她眼底的挣扎,浑浊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疼惜。拐棍在地板上“笃”地敲了一声,那声音轻却有分量,像在替她撑起一片天。“先出去吧,剩下的我来解决。”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季晴攥紧了衣角,转身走出房间时,指尖还在发抖。她靠在走廊的墙上,冰凉的瓷砖透过衣料传来寒意,才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体面,眼眶却早已红透。
      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律师出来请她进去。推到面前的文件厚厚一沓,纸张边缘泛着冷光。季家律师的声音清晰传来:“肖总手中肖氏的股份,待语望、语希成年后,会分别转入30%和5%;语望大学毕业,便接任肖总在肖氏职位。他现在的资产,也已认证只归两位孩子所有——除了给对方的固定抚养费,其余任何不当支出,您都有权追回。”
      “您过目,肖总的资产是否全部填写,没登记的将由肖总自由支配。”
      季晴的目光扫过文件上的条款,心脏轻轻颤了颤。只要孩子们的未来有保障,只要肖家的一切最终是属于语望和语希的,她便没什么可求的了。“就这样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释然。
      可律师忽然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轻轻放在最上方。“小姐,这份您收好,您永远是自由的。”季晴低头看去,“离婚协议”四个大字赫然入目,黑色的字体像一道光,刺破了她眼前的混沌。肖振兴的签名早已落在下方,女方的位置还是一片空白——她随时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只要她笔尖落下,这场窒息的婚姻,随时能画上句号。
      她指尖捏着协议的一角,纸张的纹路硌得指腹发疼。眼眶瞬间被热气填满,视线里的文件渐渐模糊。原来方才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那些为孩子铺好的后路,都不是全部。父亲看似不动声色,却早已为她垒起了一座堡垒:既护住了她的孩子,也给了她随时逃离的自由。这份沉默的父爱,藏在每一条严谨的条款里,替她挡住了婚姻的风雨,也让她重新握住了人生的选择权。
      这些年,她代表的不只是自己,更是整个季家。没有季家扶持,肖振兴坐不稳肖氏掌权人的位置;而下一任继承人,只能是她的儿子肖语望。这才是联姻的真相:强强联合,以血脉筑牢家族的繁荣。
      四年相敬如宾,也相敬如“冰”。直至肖语望二十一岁进入肖氏,仅用一年便接过权柄,肖振兴顺势退位。也就在那时,季晴终于签下那份协议。夫妻共同财产悉数转入孩子名下,分割得清晰冷静。唯有云山别墅,她特意留给了语希。
      同年,她远赴法国定居。肖振兴则如愿娶回心心念念的陈琳,母女二人迁入肖宅。私生女的名号虽被抹去,但真正的名流圈层从不轻易接纳外人——尤其当新任肖氏总裁是肖语望,无人敢与这对母女深交。
      想来也只有白诚,那个同样自觉在肖家压抑中成长的人,才会因相似的苦涩觉得与肖语欢心灵契合,彼此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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