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歌》洛兰卡

26、生祭（8）

　　楚彧衡的声音很轻：“总之，我实在是不想看到有人在我面前非自然死去，尤其是我的朋友。”

　　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姜启朝调整自己集中注意力在眼前的事情上。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彧衡。”姜启朝继续开解，“章丹在二院抢救，我们相信医护人员肯定很快能把她救回来——说起来你现在还在酒店吗？”

　　这酒店现在说不上危险，但也绝对谈不上安全。

　　“……我还是有点害怕，和警察那边交代完就先回家了。”

　　“行，后续反正警方调查会有结果，或者她们如果有要询问的估计还会联系你，你先照顾好自己。”姜启朝正打算催她睡觉，突然想起苏子照在聚会上那句对于自己工作地点突兀的宣称。

　　自我意识过强，果真如此吗？

　　“哦对，还有件事儿想问你，关于那个心理咨询所。”姜启朝又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当时苏子照的表情，“咱们是到六月才能拿到毕业证，苏子照中间还退学了，你们那个咨询所的相关证照，怎么下？能下么？”

　　往深了说就要涉及商业机密，楚彧衡简单地回答道：“目前就是一个初创公司的形式，线下咨询还不是主业，目前还在做自媒体方面，我这边出钱很少。公司是今年年初苏子照突然找到我，说要牵头注册，我本身也有开独立工作室的想法所以就同意了，但法人代表其实也不是她。”

　　“法人是谁？”姜启朝虽然上网也能查到公司注册信息，但毕竟不如直接问来得快。

　　楚彧衡回答：“李仙蕖，她也是大股东。”

　　“好，我就是随口一问，祝你事业有成顺风顺水，早点休息。”

　　姜启朝挂掉电话，盯着墙壁喃喃：“今年年初……发生了什么事？”

　　她调查也好走访也罢，并没有避开监控，所以在这个敏感的节点上还是引起了警员的注意。

　　姜启朝再次回到9F的时候被调查科警员逮了个正着，条件反射举双手示意自己啥也没做是个良好守法市民。

　　警员和她在跳尸那个环节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有印象，姜启朝怕她怀疑自己是“凶手喜欢回到作案场所追忆往昔”的心理作祟，于是拣着重点把自己造访的缘由和盘托出。

　　姜启朝只需要粗略回顾自己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职业生涯，便很容易得出结论，眼前这事确实是她碰到的第一个和大活人有关的重伤恶性事件。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之前从来没有和调查科打过交道，她怎么说确实是个民间大师，解决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问题，大多不痛不痒。

　　但涉及伤人甚至是杀人事件当然要上报警察，术业有专攻，把一般人眼里怪力乱神的事和这个调查科解释，会比向科学刑侦的部门解释来得快很多。

　　面前的这位警员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旁白，就理解了她所说的“伤害活人可能是为了献祭给一个死人”。

　　“我要上报给官队。”警员示意她老实站在原地，姜启朝也全力配合一动不动。

　　一通电话打完，警员脸色缓和了些，补充了一句：“之后要是有什么线索，都可以反馈到我们地方。”

　　姜启朝点了点头。

　　她试探性地问了句：“既然如此，出事的房间方便让我看看吗？我想如果我看了之后，可能会想起新的细节。”

　　警员瞥了她一眼，公事公办地拒绝了。

　　但姜启朝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快速跳动起来。

　　楚彧衡知道的信息不全，因此只有姜启朝才能察觉到，她们的对话存在不容忽视的逻辑问题。

　　已知楚彧衡清楚自己需要和章丹待在一起，即便章丹有理有据地打着电话离开，一段时间内她迟迟未归，楚彧衡不可能不担心她的安危。

　　如果这段时间内楚彧衡已经清楚地知道章丹受到伤害，第一报案人就应该是楚彧衡。

　　但显然，直到周璟报案后调查科的警员找到楚彧衡，她才回忆起苏子照不甚明晰的交代，联系上了自己。

　　基于相同的原因，章丹也不可能是在一个公开场合遭遇袭击。

　　从始至终没有人看到章丹被人捅了一刀，已知周璟是第一报案人，她看到了尸体认出了傀儡，直接报案到了其它类型事件调查科。

　　因此她向警员冒险确认，果然，是一个酒店房间之内发生的事情。

　　那么，章丹被及时送到医院，到底是谁叫的救护车？

　　周璟在晚上六点多已经进入酒店，姜启朝先前并没有细想此事，因此第一反应是她预知了晚上将会发生什么。

　　但问题在于，无论是紫荆花苑的王爱栎还是ICU的夏教授，周璟虽然都有自己的消息途径，但很明显，她获得情报的时间是滞后的，绝非提前。

　　不如说，她应当是追踪一名目前暂时不知道身份的“人”。

　　这个“人”，不管是否与章丹事件有所联系，应当就是周璟口中“三千年前就应该死去的东西”。

　　那么，祭祀的对象会是这个“人”或者“东西”吗？

　　苏子照离开医院前，特地向她提过自己要去酒店，有极高概率就是为了回收那把刀。

　　姜启朝虽然不清楚警方内部的办案协作情况，但是能猜到如果一般的刑事案件中出现灵异问题，可以让官队带领的调查科协助。

　　反过来讲，调查科碰到的灵异问题中如果有要量刑的部分，当然也可以走科学刑侦的流程。

　　现代刑侦技术早已发展得极其完善，回收刀的目的如果仅仅是逃避调查，完全称得上南辕北辙。

　　苏子照怎么可能会做无用功，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那么，这把刀本身，是否会是一个重要原因？

　　一个极为珍贵的物件构成了必须回去的理由，假设苏子照的确去过案发现场……

　　“凶手”是她吗？

　　“凶手”还在吗？

　　“凶手”现在在何处？

　　警员正色道：“我们这个科调查的是什么，想来你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因此我们为了不惊动外人，对于案发现场的封锁没有其它支队那么严格，也不会拉警戒线，但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案件调查能够正常进行，请你还是先离开这里。”

　　警戒线！

　　电光火石间姜启朝惊得差点没原地跳起来，她没头没脑感谢了警员，连电梯都来不及按，冲向防火门就着逃生通道楼梯一路狂奔向一楼。

　　那个问题——怎么总是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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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陵江斜拉索桥。

　　后排的警员在上车后就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压力，倦意从她的天灵盖逐渐席卷向全身。

　　她为了夜班，白天经历了充足的休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个点困成这样。

　　她想要强撑精神继续执行任务，权衡再三后决定向上级汇报情况：“官队，我们的车可能被嫌疑鬼魂……”

　　她头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后视镜固定在车顶的那一小截塑料上，垂下一道用朱砂笔刻画的复杂符咒，随着飞驰的车辆微微摆动着。

　　“……当年殿下兵锋所指之处莫不所向披靡，大约从来没想过时过境迁，如今蒙了上神的祖荫，还只能鸡肋地做这些无用功吧？”

　　她的声音低沉轻缓，像是在讲故事。

　　周璟靠在副驾驶座的窗户上，手背支着下颌，目光散落在江城繁华地带的灯火。

　　“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她闻言微微笑了一声，那笑声有些促狭，听着不像是真心调侃，反而有些冷嘲热讽的味道，“您说的这个人，确定是我，而不是什么别的人吗？”

　　车子快要行进到江的中段，周璟兴致缺缺地将目光从映照灯火通明夜景的江上收回，瞥了一眼车上的水晶摆件。

　　“桃花林还在，玄鸟却死无葬身之地，或许上神心有不甘，无师自通了这请神的本事也未可知，再怎么说，也算是对得起殿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这感天动地的‘情谊’。”

　　周璟笑吟吟地反问：“情谊……情谊有什么用吗？书杭你从前吃的亏、见的亏，难道还不算多么？”

　　简短的叙旧到此为止，官队长——官书杭的脸色沉了下来。

　　周璟的手机屏一亮，一则车祸新闻弹了出来，她垂下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篇报道。

　　——今晚十点十七，我市新城大道附近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过马路时被右转超速车辆不慎撞飞，当场死亡，再次提醒各位市民注意交通安全，此案件正在调查当中。

　　官书杭看了一眼后视镜，方向盘打入左侧快车道，超过了右侧看上去像是新手的慢吞吞的私家车。

　　“你真的找到你仇人的下落了吗？”

　　方向盘背后的表盘上，指针正在逼近路段限速，警车将两侧的江景迅速地甩在身后。

　　“仇人？”周璟微微皱了皱眉，想起什么久远的往事，“也许曾经算是，但现在……”

　　她淡淡地叹了口气：“兔死狐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