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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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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哎呀,我真厉害。】落在心里的声音,响起、随后又立即消散。
手中的触感突然消失,连带着眼前曾熠熠生辉的光亮一起消散,一阵风声也没有留下。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微弱月光下残留的影子,随着窗帘的空隙中移动,像是钟声响起后归于平常的灰姑娘。
我僵在原地,手指悬在半空,触碰一片虚无。
消失了。
就这样毫无预兆。
那些声势浩大的登场、那番近乎虔诚的宣言还没有褪色地在脑海中重现。
【完美的出场方式。】我又听到分不清来处的夸耀在回响,叮叮当当的,【真不愧是我。】
我意识到,这是戏耍。
错愕感迟到地赶来,接着恍惚。
被迫上演了一场演出,被当作一个工具使用。
我依然感知到他不考虑气氛的活跃:【你也被我惊艳到了。】
是不需要我的答案的肯定句。
我垂下手,有些无力地躺卧在床上。
我应该是有些生气的,但我没有对未知的存在表现出来,只能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发闷地询问:“伊格尼?”
他如同背景音的、滔滔不绝的夸张戛然而止。
【原来我没有说吗?】他的声音带着做作的惊讶,【我在你身体里哦。】
【不要露出这种被抛弃的小狗的表情,我会很心疼你的。】
我抓着被子的手发紧,心脏也像是被握住一般酸涩。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对他的信任却远高于遇到其他人,这是恶魔的能力吗?
【好吧。】不知道他理解了什么,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像是握不住的暖风,带着刻意的安抚。
头上突然被压着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有点毛茸茸的触感,在微凉的空气里还有一种淡淡的温暖。
我迟疑地探出一只手,把它放在眼前。
昏黑的环境里只能看到它的大致剪影,是没有棱角的圆润,结合指尖柔软的触感,我隐约有点猜测。
【铛铛~】他适时为其配音,【是「永远陪伴夜见绫」的玩偶先生。好可爱,是你偷偷渴望的。】
直到他的汽水般的尾音结束。
我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紧紧抱住手里的玩偶,就如同是在偷窃别人的幸福,却又有着巨大的慰藉。
不争气的湿润再一次侵染压着的枕头,却和以前无数的夜晚截然不同。
真丢脸。
我并不想这样。
在无比顺利地进入梦乡前,我隐约被令人安心的声音包裹。
【明天见,亲爱的。】
9.
紧闭的眼皮也无法掩盖光亮,我被粗暴地从睡梦中拽醒。
令人不适的刺眼光线下,我看到一只矮胖的黑色生物蹑手蹑脚地拉开窗帘,从桌面上爬下来,然后“噗”地跌在紧邻书桌的床沿上。
“你叫谁矮胖的黑色生物呢!”它那像不倒翁的圆润身体,往左右摇动,艰难起身,将正面朝向我的方向,用有点诡异的童音说道,“明明你昨天还抱着人家亲亲。”
有点恐怖。
我并非不能接受玩偶被摆弄,它嘴部那本该是装饰用的红色缝线,正极不自然地开合着,里面的填充棉几乎都要从那不自然的蠕动中挤出来。
作为简约的装饰部分就不要这么写实了。
【就是故意在吓你。】又是入侵到我耳朵的声音,莫名有点习惯。面前那嘴部濒临破碎的玩偶回归完整,变成针脚细密的微笑。它轻轻落在床头,没有带起一丝扰动,【我也是好心嘛,上学要迟到了。】
什么?
似是晴天霹雳。
我猛的一激灵,仅剩的睡意暂时被压制下去。
事实上,我没有多么爱学校,不过迟到时众人齐齐看向我的,那些细碎的、像针刺一般的眼神令我难堪,即使我经历过也无法忍受。
急忙掀开被褥,下床过于快的速度,让我一些头晕。
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我才发现——
周围太安静了。
一墙之隔的厨房没有以往熟悉的、春子阿姨早起准备早餐的磕碰声,也没有那甜腻的酱料的气味。
我猛然回头,抓起桌上充电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被设置得格外巨大的日期数字,清晰地显示着一个与任何工作日都无关的词:星期六。
“……”
我的手臂放松下来,我甚至不知道看向哪里来表达我被欺骗的心情。
【竟然是星期六。】罪魁祸首的声音很惊讶,像是魔术盒里突然蹦出的兔子。
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又像个失落的小孩一样委屈:【对不起。】
【但是我下次还会这样。】
有一些无语。
我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性格:戏剧般的夸张、却又细腻地能感受我的心情。
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
他絮絮叨叨地在我心里蹦跳,乐此不疲地打扰我,好像那种拍一下就很自己弹好久的皮球,留下“嘭嘭”的回音。
我看着消息通知那里,有一条新消息的预览横幅。这是我很少遇到的东西。
[ 发件人:最强の悟 ]
[ 内容:小绫~ 高专的宿舍又大又舒服哦!是免费的,随时可以拎包入住!PS:甜品无限量供应 ]
我精确定位到某个十分重要的词,喉咙有些发紧。
免费,这个词像一道强光,瞬间突破了我的思维迷雾,精准地钉在了我内心最现实、也是最脆弱的角落。
指尖无意识地悬停在屏幕上方。
虽然我现在寄宿的地方,春子阿姨与我父母相识,但是也仅限于认识的范畴,费用还是从未减免的。父母按时转来的生活费,若仅用在生活上还算是有富余,但是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我还有学费这一回事,每次都是固定的数字,再加上因为某些意外而无法再使用的衣物之类,就更没有多少钱,像漏底的沙袋一样很快就清空。
而且我不喜欢我现在的学校,甚至有时想到它的名称,都会带着令我不适的情绪。
转学的决定似乎非常正确。
“我要和家人商量一下。”这是我当时用来搪塞五条老师的、看似无懈可击的借口。
但其实我的父母并不会考虑我的动向,我盯着手机屏幕,手机的光线令人感到不适,上面单方面的告知和询问占领大部分屏幕,偶尔出现的夹杂缝隙里的“知道了”或者“随你”的词语,也足够让一个等候者高兴良久。这些简短的文字,好像裹挟着学校里一些人求而不得的自由,但是对我而言,它们只是漠不关心的代理人。
我看见我的手指麻木地按着键盘,又僵硬住。
我把想要发送的消息删除,一个字一个字地。等编辑框那里只有空白背景时,我才呼出一口气。
我的懦弱藏在无数地方,连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无法察觉的叛逆也能轻易地把它找出。
我推开门,没有刻意克制的动作让有些破旧的木门发出尖叫,却无人在意。
看着坐在客厅的高桥一家,我走过去,站在所谓的“家”的气氛边缘,双手在身后相互摩擦,我有点紧张地开口:“那个、我要转学。”
声音比我平时都响亮。
我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自己说出的文字。
我突然想起,以前那些对我模糊的言词的嘲笑与模仿。原来不是我不能说清楚,而是太轻了。
10.
和五条老师说完,很快就得到了回应。我很少见到这么高效率的情况,甚至有点恍惚。
感觉有点草率、想后悔的心情也被这干脆的速度给打散了。
我拖着一个行李箱,背包背在我身前,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上那枚与里香共同的戒指,站在曾经熟悉的房屋的楼下。
背包的拉链上,晃荡着那个伊格尼玩偶——黑色的头发和同色的长袍。
【是「永远陪伴夜见绫」,不要用什么其他简略的称呼代替,它会哭的。】外人无法听见的声音愤愤不平地抗议。
它就是你的形象。我同样在心里回应。
【我是觉得我的外形很好看了。】一种沾沾自喜的情绪通过语言传递给我,像是摇晃过的汽水迫不及待地想要突破容器,【所以你更要认真称呼它的名字。】
来接我的人是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伊地知”先生,他身上带着快具像化的劳累的气息,见到我还是给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并主动接过我的行李箱。
“转学的手续已经处理好了,请放心。”车辆平稳启动后,令人安心的大人看着前方的路,声音带着可靠,“这里离学校有些距离,你可以休息会儿。”
我点了点头,轻声道谢。
带着隐秘的向往和欣喜,还有一些不确定的迷茫,我看向窗外一直倒退的景物,熟悉的街道模糊成一片变化的色彩,仿佛我过去的一切不幸也正在被这样飞快地消散。
车内很安静,引擎平稳的嗡鸣额外突出。若是从前,我会因为这样的与他人共处时的沉默而不安,而此刻,指尖的金属触感却莫名让我感觉安定。
在又转过一个弯之后,视线豁然开朗,不同于现代风格的古朴建筑在翠绿的山林间若隐若现。
像是一个缓缓到来的新世界。
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的预览横幅安静地滑了下来。
[ 发件人:乙骨忧太 ]
[ 内容:夜见同学,我们又可以一起上学了,请多指教。]
看到这则消息,我下意识停顿。
遥远的记忆还历历在目,陌生的地方中有熟悉的锚点,我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高兴。
一种莫名的平静抢先一步涌上心头,温柔又彻底地压制所有初现苗头的情绪。
我像是在看一场不吸引我的无聊节目。
沉默地熄灭屏幕,我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