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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料理 ...

  •   晨光,不再是昨日暴烈对峙时的锐利锋芒,亦非前几日风雪肆虐时的晦暗阴沉,而是以一种极其轻柔的方式,悄然浸染了世界。
      淡金色的光线如同最细腻的纱幔,透过马车车窗上精致的雕花缝隙,一缕缕地漫溢进来。光线缓慢移动,掠过铺着柔软绒毯的车厢地板,攀上木质壁板,最终温柔地拂过沉睡者的脸庞。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舞动,仿佛也被这份宁静所感染。窗外,远山轮廓在薄雾中显得柔和,覆着残雪的田野反射着湿润的光泽,一切都沐浴在一种雨后初霁、风暴暂歇的平和之中。
      雅典娜·斯通便是在这片逐渐明亮的静谧中苏醒的。
      长期警戒养成的习惯让她即便在深度睡眠中也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警觉。银白色的狼耳几不可察地轻微转动,捕捉着车厢外清晨的声响——远处依稀的鸟鸣、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更远处帕拉斯暗哨变换位置时几乎微不可闻的衣袂摩擦声。她血红的眼眸缓缓睁开,初时还带着一丝睡意朦胧的空茫,但迅速聚焦,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清明。
      她正躺在一张临时铺设的柔软床铺上,身上盖着轻暖的羽绒被。昨夜激战留下的疲惫和雷电之力造成的细微麻痹感已基本消退,那身非人的恢复力正悄然抚平身体最后的抗议。她身上是一套素色的棉质睡衣,柔软的布料贴合着肌肤。银白色的长发散落在枕畔,如同流淌的月华。
      她刚想坐起身,视线微转,便看到了坐在对面床铺边缘的身影。
      克拉拉正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双腿,深棕色的狐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床单。她手里拿着雅典娜那件结构精巧的臂甲,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研究着甲片衔接处的复杂机括,偶尔伸出指尖好奇地轻轻戳碰,耳朵随着动作微微抖动。阳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细腻的皮肤透着光泽,显得格外认真又有点孩子气。
      察觉到对面的动静,克拉拉猛地抬起头,见雅典娜醒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琥珀。
      “雅典娜!你醒啦!”她立刻放下臂甲,几乎是扑了过来,蹲在雅典娜的床铺边,仰着小脸,关切地上下打量,“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伊莉莎修女说你可能需要多休息,让我们别吵你……”她一连串的问题像蹦豆子似的抛出,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雅典娜微微撑起身子,靠在车壁上,动作间依旧带着战士特有的流畅与力量感。她摇了摇头,低沉的声音因初醒而略带沙哑,却异常稳定:“无碍。小伤。”她的目光扫过被克拉拉小心放在一旁的臂甲,血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谢谢。”
      克拉拉松了口气,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那就好!你昨晚可真厉害!那个塞拉菲娜,看起来那么凶,噼里啪啦全身放电,居然都被你压制了!”她兴奋地比划着,尾巴在身后快速摆动,“不过最后一下好吓人,那么多雷……伊莉莎修女更是,就那么轻轻一吹……”她模仿着吹气的动作,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太神奇了!”
      雅典娜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对她而言,战斗是职责,是本能,无需过多赘述。她更关心后续的处理。“塞拉菲娜·怀特,”她问道,声音平稳,“和她的人,如何了?”
      提到这个,克拉拉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情报:“艾米莉亚和她单独谈了好久呢,就在那边马车里。天都快亮了,她才出来。啧,你猜怎么着?”她眨眨眼,“出来的时候,眼神……嗯……怎么说呢,好像没那么吓人了,有点……呆?反正看着老实多了!”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不过啊,爱丽丝好像有点不开心。她大概是一直盯着那边呢,塞拉菲娜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冲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她指了指不远处那辆属于艾米莉亚的、更为宽敞的马车,“估计是担心了一晚上,憋不住了吧。”
      雅典娜闻言,血红的眼眸望向那辆马车,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她了解爱丽丝对艾米莉亚那种近乎执着的关切,对此并不意外。
      就在这时,克拉拉忽然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啊!好像是索菲姐姐烤的面包香味!我去看看好了没!”说着,她便像只灵巧的小狐狸,轻盈地跳下床铺,拉开车门钻了出去,留下一条兴奋摆动着的尾巴残影。
      车厢内再次恢复安静,只剩下雅典娜一人。她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受着肌肉的舒展与力量的回归。晨光透过车窗,照亮她冷艳的侧脸和挺拔的身姿。
      而在不远处那辆更为宽敞的马车内,气氛却与雅典娜这边的宁静截然不同。
      “艾米莉亚!你没事吧?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们到底说了什么那么久?为什么她还留在营地?那些银冕卫呢?”
      爱丽丝·德·莫雷尔几乎是一股脑地将积压了一夜的担忧和疑问倾泻而出。她湛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写满了急切,雪白的兔耳因为情绪激动而高高竖起,微微颤抖着。她一大清早就守在附近,眼见塞拉菲娜离开,便立刻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此刻正紧紧挨着艾米莉亚坐在床沿,双手下意识地抓着对方的衣袖。
      艾米莉亚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金发略显松散地披在肩头,衬得她蓝灰色的眼眸在晨光下愈发清澈,却也带着一丝彻夜未眠的淡淡疲惫。她身上穿着简单的亚麻长裙,外面披着一件针织披肩,姿态依旧优雅,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历经抉择后的沉静气质。
      “爱丽丝,慢点说,我没事。”她轻声安抚着,抬手轻轻拍了拍爱丽丝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背,动作自然温柔,“塞拉菲娜首领只是……和我们达成了一些共识。她没有恶意。”
      “共识?和她能有什么共识?”爱丽丝的眉头蹙起,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她可是奉你父亲的命令来抓你回去的!而且还对雅典娜下了那么重的手!那些银冕卫呢?都打发走了吗?”她想起昨夜那黑压压的、令人心悸的包围圈。
      艾米莉亚轻轻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银冕卫的大部队,我已经让帕拉斯的姐妹们‘护送’他们离开边境了。但塞拉菲娜和她的九名核心队员,会暂时跟着我们。”
      “什么?!跟着我们?!”爱丽丝几乎要跳起来,兔耳绷得笔直,“为什么?带着他们多危险!而且……而且我看着她就来气!”她嘟起嘴,脸上写满了不情愿,那神情更像是因为私人情绪而非纯粹的逻辑判断。
      艾米莉亚微微叹息,耐心解释道:“爱丽丝,塞拉菲娜·怀特不仅仅是银冕卫的首领,她本身代表着父亲麾下一支极其重要的力量,知晓大量关于维尔纳夫家族乃至王都的内部信息和运作方式。她的‘转变’,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对我们未来可能……需要应对的局面,有着难以估量的价值。留下她和少数被限制力量的核心成员,既是制约,也是一种可能的机会。我们不能轻易放弃这份筹码。”
      爱丽丝的眉头依然紧锁,她并非完全不懂这些道理,只是情感上难以接受。她撇撇嘴:“话是这么说……可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闷闷不乐。
      艾米莉亚看着她这副模样,蓝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柔和,随即转为更深的歉疚。“爱丽丝,我很抱歉。”
      爱丽丝一愣,兔耳困惑地歪了歪:“道歉?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艾米莉亚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向爱丽丝,“你卷入了这场本不该属于你的纷争。你为了我,不惜与银冕卫对峙,甚至……塞拉菲娜她对你动了手。”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虽然她最后留了力,但万一……万一埃德加叔叔没能及时接住你,或者她当时稍有偏差……我无法想象后果。这太危险了,也完全不该是你需要面对的。”
      她反手握住爱丽丝的手,指尖微凉:“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的父母将你托付给银辉守望者,是希望你能平安喜乐,而不是让你陷入这种政治漩涡和武力冲突里。我……我不能那么自私。”
      爱丽丝怔怔地看着她,艾米莉亚话语中的郑重和歉意让她一时有些无措。她下意识地反驳:“不是的!艾米莉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要跟着你的!而且我没事啊,你看,好好的!”她为了证明,还松开手,张开手臂在艾米莉亚面前转了个圈,米白色的长发和裙摆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然而,转完圈,她又立刻坐回艾米莉亚身边,神情变得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你……你是不是又想赶我走?就像昨天那样?觉得我是累赘?觉得我会给你添麻烦?”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湛蓝的眼眸中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兔耳也微微耷拉下来。
      “不,不是的,爱丽丝,你从来都不是累赘。”艾米莉亚连忙否认,语气愈发柔和,“恰恰相反,你和大家的存在,是我能坚持下来的最大勇气。我只是……觉得必须要为你的安全负起责任。”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目光变得清晰而坚定:“所以,我打算下一步,先去莫雷尔领。”
      “去莫雷尔领?”爱丽丝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嗯。”艾米莉亚点点头,“亲自将你安然无恙地送回家,并向莫雷尔伯爵和夫人郑重致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涉险,还让莫雷尔家族可能因此承受不必要的政治压力,这是我必须当面表达的态度和责任。”她的语气诚恳。
      然而,这番话听在爱丽丝耳中,却似乎被某种奇妙的过滤器捕捉到了完全不同的重点。
      送她回家?向父亲和母亲道歉?当面的态度和责任?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飞快地组合、旋转,最后“砰”地一声,在她心湖中炸开成了一朵绚烂而无声的烟花——见家长!
      艾米莉亚要去见她父亲和母亲了!为了她!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某种正式的……认可?虽然艾米莉亚说的是道歉和责任,但、但这不就是变相的、极其重要的正式拜访吗?
      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喜悦瞬间冲垮了刚才那点委屈和担忧。爱丽丝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绯红,并且持续升温,几乎要冒热气。湛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羞涩,雪白的兔耳猛地绷直,然后开始无法控制地高速抖动起来,几乎要带起细微的风声。
      “真、真的吗?艾米莉亚!你要去、去我家?!”她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激动得发颤的尾音,双手再次抓住艾米莉亚的手臂,力道比刚才更大,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几乎要将艾米莉亚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见、见我父亲和母亲?!”
      艾米莉亚被爱丽丝这过于激烈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怔,蓝灰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茫然。她只是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程序和责任,为何爱丽丝看起来……如此兴奋?甚至有点……过头了?
      “是、是的。”她下意识地回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符合“致歉”的基调,“发生了这么多事,于情于理,我都必须……”
      “太好了!”爱丽丝根本没听清她后面的话,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狂喜解读中。她猛地凑近艾米莉亚,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近乎呼吸可闻。艾米莉亚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爱丽丝眼中兴奋的光彩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父亲他一定会喜欢你的!虽然他有时候看起来很严肃,但他最疼我了!母亲也是!她最喜欢优雅有礼的女孩子了!你完全符合!我们家庄园后面有一大片玫瑰园,现在虽然不是花期,但温室里一定有好多好看的!我们可以一起去骑马!我知道你最擅长骑术了!还可以让厨房准备你最喜欢的蓝莓馅饼!哦对了,还有……”爱丽丝语速极快,兴奋地规划着,仿佛艾米莉亚不是去致歉,而是要去进行一场无比重要的友好访问,甚至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归家”。
      她越说越激动,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手臂微微用力。艾米莉亚原本就是靠在车壁上半坐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和力道一带,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仰去,后背轻轻抵在了柔软的车厢壁毯上。
      而爱丽丝似乎并未察觉这个略显亲近的姿势,依旧沉浸在激动的规划中,双手撑在艾米莉亚身体两侧的床铺上,将她困在了自己与车壁之间一个小小的空间里。米白色的长发从爱丽丝肩头滑落,几缕发丝几乎要拂过艾米莉亚的脸颊。她微微俯视着艾米莉亚,湛蓝的眼眸亮得惊人,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欢欣和期待,脸颊绯红,呼吸因为兴奋而略显急促。
      “爱、爱丽丝?”艾米莉亚终于感到了一丝不自在和局促。这个姿势过于亲密,突破了她们平日习惯的安全距离。爱丽丝身上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干草般的清新气息混合着一丝甜香,萦绕在她的鼻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热度和因为激动而微微加快的心跳声。她的脸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薄红,蓝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下意识地想要抬手轻轻推开对方,却又觉得这个动作似乎太过生硬,可能会伤害到爱丽丝纯粹的热情。
      就在这距离极近、空气仿佛都变得有些凝滞的时刻——
      “咦?爱丽丝?艾米莉亚?你们……在干嘛?”
      马车门被“哗啦”一声拉开,克拉拉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她手里还拿着半块刚烤好的、冒着热气的面包,嘴角沾着一点果酱。她显然是兴冲冲地跑来送早餐或者分享消息,却一眼看到了车内这略显奇特的景象——爱丽丝几乎将艾米莉亚笼罩在她的身影下,两人脸颊都泛着红晕,距离近得非同寻常。
      克拉拉琥珀色的眼睛瞬间睁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咬了一小口的面包都忘了咀嚼,尾巴疑惑地卷成了一个问号。她看着姿势奇特的两人,又看看艾米莉亚脸上那丝窘迫和爱丽丝兴奋未退、甚至更加通红的脸颊,小小的脑袋瓜似乎一时无法处理这复杂的信息量。
      晨光恰好从她拉开的车门处涌入,将车内这定格的一幕照得清晰无比,也将三人脸上各异的神情都染上了一层温暖而微妙的光晕。
      马车之外,营地正在缓缓苏醒。帕拉斯的骑士们无声地巡逻,看管着那些被限制了力量的银冕卫。
      远处,塞拉菲娜·怀特独自坐在一棵枝叶虬结的老橡树下,望着天边逐渐染上金红的朝霞,那双奇异的渐变色眼眸盛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不再是昨日执行任务时的冰冷评估,也非被伊莉莎制服后的空洞茫然,更像是一种剧烈冲击后的余波荡漾,混杂着困惑、审视,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辨明的……动摇。晨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侧影,那身朴素的灰色连衣裙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银冕卫首领的煞气,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少女的伶俐与……脆弱。
      营地中央,简单的早餐已经准备妥当。索菲将烤好的面包、温热的牛奶和一些果酱分发给众人。当听到下一步要去爱丽丝的家——莫雷尔伯爵领时,克拉拉惊讶地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嘴里还叼着半片面包。
      “哇!要去爱丽丝家?就是那个有很大很大庄园、还有银辉骑士团的莫雷尔家?”她兴奋地看向爱丽丝,尾巴快速摇摆,“是不是超级厉害?”
      爱丽丝正沉浸在“见家长”的喜悦中,闻言立刻挺起胸膛,雪白的兔耳得意地抖动,开始滔滔不绝:“那当然!我们家的马场是全领地里最好的!玫瑰园也是!虽然现在不是最漂亮的时候,但温室里一年四季都有鲜花!还有还有,我父亲的书房收藏了好多古老的骑士铠甲和兵器!对了,厨房大婶做的蓝莓馅饼是全王国最好吃的!到时候一定让她做给你们尝尝!我们可以去……”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湛蓝的眼睛闪闪发光,已经开始详细规划起回到领地后的种种活动,仿佛这不是一次充满歉意的致歉之旅,而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大游园会。
      另一边,艾米莉亚正和伊莉莎轻声交谈着。
      “通往莫雷尔领的主要商道应该已经通畅了,”艾米莉亚看着简易的地图,指尖划过一条路线,“只是带着……她们,”她目光微妙地扫过塞拉菲娜的方向,“可能需要多花些时间,避开一些人多眼杂的城镇。”
      伊莉莎微微颔首,红宝石般的眼眸沉静如水:“无妨。药草储备充足,沿途我也能辨认可用的野生药材。安全为上。”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冽柔和,但比之前多了一份融入群体的自然。
      这时,索菲拿起一份单独留出的早餐——几块面包、一小碟黄油和一杯牛奶,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老橡树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走去。
      听到脚步声,塞拉菲娜警觉地抬起头,渐变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属于战士的锐利,但看到是捧着食物的索菲,那锐利又迅速被惊讶所取代。她似乎没料到会有人主动靠近她,尤其是在昨夜之后。周围的人们,即便是帕拉斯的骑士,也大多对她保持着谨慎的沉默或明显的疏离。
      “……给你的。”索菲在她面前几步远停下,将食物递过去,声音温和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艾米莉亚吩咐的。”她补充道,仿佛在解释自已的行为并非出于本意。
      塞拉菲娜看着眼前简单的食物,又看看索菲那双湛蓝的、带着怯意却又努力保持镇定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谢谢。”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只是帮忙送过来。”索菲轻声说,下意识地不想与对方有太多关联。
      塞拉菲娜拿着温热的牛奶杯,指尖微微收紧,低声道:“……还有,为昨天我说的那些话……抱歉。”她指的是那些关于索菲和克拉拉“微不足道”、“如同尘埃”的尖锐话语。此刻说出来,带着一种生硬的、不太熟练的诚恳。
      索菲似乎没想到她会道歉,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偏开视线,简单地应了一声:“……嗯。”她只是接受了这份道歉,然后便转身快步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感到不适。
      塞拉菲娜看着索菲离去的背影,端着食物,久久没有动作。
      一直沉默地靠在另一辆马车旁、仿佛只是背景一部分的雅典娜,此刻却迈步走了过来。她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坐着的塞拉菲娜。
      塞拉菲娜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那迫人的存在感。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和烦躁,猛地撇过头,声音带着刺:“看够了吗?斯通团长。欣赏败犬的落魄很有趣?”
      雅典娜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血红的眼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塞拉菲娜,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直刺内心。这种沉默的审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塞拉菲娜难堪。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塞拉菲娜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发作时,雅典娜低沉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没有嘲讽,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陈述:
      “你似乎……常常因为做着违背本心的事,而感到痛苦和内疚。”
      塞拉菲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雅典娜继续说着,每个字都敲打在塞拉菲娜紧绷的神经上:“你其实并不享受杀戮和威胁带来的感觉,对吗?即使你被训练得高效且冷酷。”
      这些话,像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塞拉菲娜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昨夜艾米莉亚那些关于“荣誉”、“职责”与“杀戮效率”的质问,如同回响般再次在她脑海中轰鸣起来,与雅典娜此刻的声音诡异地重合。
      没有思想。没有自由。没有选择。只有命令。绝对的命令。
      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陈旧的血腥气。
      她记得,第一次被迫将利刃指向毫无反抗之力的目标时,手腕是如何僵硬,胃里是如何翻江倒海。那不是对战斗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本能的排斥。她完成了命令,高效、精准,符合一把“利刃”的标准。但任务结束后,独自一人时,那种黏腻的恶心感却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碎裂了,再也拼不回去。
      她记得,更久以前,似乎有一个会温柔唤她名字的声音,有一个会为她挡住寒风的身影。但那声音和身影,最终都消散在了某个冰冷的黄昏,取而代之的,是训练场上永无止境的鞭策,和耳边一遍遍的告诫:“维尔纳夫家族不需要废物,更不需要心慈手软的继承人候选。从今天起,你只是银冕卫最锋利的刃。”
      从那时起,她学会了将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柔软、所有不属于“武器”的情感,都死死摁进心底最深的角落,用层层的冰封盖。她以为早已将它们彻底埋葬。
      塞拉菲娜猛地回过神,呼吸有些急促,渐变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动荡的情绪。她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酸楚和暴戾,恶狠狠地瞪向雅典娜,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的震荡:“你懂什么?!少在那里自以为是地揣测我!”
      然而,当她瞪向雅典娜时,却愕然地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在她旁边的地上随意地坐了下来,正拿着她自己那份食物,小口地、认真地吃着面包,姿态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野餐。
      她那副旁若无人的、专注于食物的样子,让塞拉菲娜积蓄起来的怒火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莫名地泄了气,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就在这时,雅典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她转过头,血红的眼眸看向塞拉菲娜手中那份几乎没动过的食物,然后又看向塞拉菲娜有些苍白的脸。
      沉默了一下,雅典娜从自已的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颗用简单油纸包着的水果硬糖,递到塞拉菲娜面前。她的动作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笨拙,但那颗小小的、色彩鲜亮的糖果在她布满薄茧的掌心中,显得格外突兀又……奇异。
      塞拉菲娜彻底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颗糖,又看看雅典娜毫无波动的脸,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行为。
      雅典娜却没有解释,只是将糖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塞拉菲娜的手。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拿着没吃完的食物,转身离开了,留下塞拉菲娜一个人对着手中的早餐和那颗突如其来的、带着廉价甜香的糖果,久久无法回神。
      晨风吹过,老橡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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