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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镜中春4 ...

  •   结束了。
      “白笛啊,不要怕,你快回家,不要留在这,不要回来,你会比我幸福。”

      只可惜结束的不是我的生命。
      少女的力气大得惊人,她从不知什么地方飞扑下来,在光明与夜的交界处对调了两人的生命。她救了一条人命,义无反顾,尽管他背负罪孽。
      我向下滚了几圈,被一条粗状的树根环住,苦不得全身撕裂的痛爬回井沿。她的血像头发一样在身下散开,在苍白的石纹中以缓慢的速度扑展,她的身体是河心永恒不动的鹅卵石。
      只当月光虚弱的倒在树梢,长久的沉寂里只有乌鸦几声凄厉的啼叫,我坐在石阶上,手捂着额头渗血的伤。
      这么多年从麻木中第一次感到委屈,可是你看山峦后绵长的夜,月色冷寒勾勒出的残影只能微弱地显出点颜色,带着云端的呐喊到了身边,却只能叫昏沉的少年睁开眼。
      他没告诉你怎么走,就像出了一道无解的算术题,眼前是连绵的群山,身后传来大伯暴躁的怒喊。
      唉,屋檐下传来一声叹息,他转身进屋关上门,接着村里最后一点光明也熄灭了。
      时光的河静静流淌,将整个村子都送入一场无声的梦中。
      你让我陷入一个难题啊…

      我从草垛里拿出那个尘封的瓶子,有些腐化的标签被用手轻轻摩挲,逐渐露出了文字。
      那一年从小贩手里偷偷买过来的时候,我似乎早就预备着这一天了。
      瓶盖扭开,怀着万分忐忑惶恐的猛地灌下去,入口竟是甜的。
      莫不是死前也有仅存的甜意,我自嘲的笑了,随即托着那副倦怠的身体贴在了木板上上。
      木板随着动作发出吱呀的呻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缓缓闭上眼睛。
      我的身体烧起了大火,赤红橘艳,泪水也灭不掉的。
      或许,第一百次想到归宿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风会穿过我的身体,带走飞扬的骨血。
      很痛,但我相信这样的剧痛一定没有白笛更痛,没有我的罪孽更苦。
      时间顺着风声落在颤动的睫毛上,红日由初升逐渐升高又落回树梢。
      昏黄的日光里,我却又再次睁开了双眼,在下一秒钟,又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坐直了身体。
      落在手旁的空瓶,不管不顾的把它放在眼前摇了摇,似乎确认已经什么都没有后才反复翻着瓶子——一无所获。
      我从地上爬起来,又不稳重的踉跄几步,舌尖的腥甜苦涩肆意跳动,如同拨弄琴弦一般轻松在神经上谈起了曲子,一首极尽痛苦的曲子。
      我是有罪的,三竹因为我的固执而死,白笛为救我而死…嗯,我杀了人,我怎么配活着呢…
      我的眼睛已经匮乏到连泪水都取不出了。
      药效还没发作,或许这已是死亡后的亡魂了吧。
      我本是可以就这样消失的,而又不甘的存在着,这一定是一种指引,一种死亡的指引。
      此刻我恍然预感到自己的结局。
      向柴门走去,纸窗的空洞处投射了一束仿若神迹的光束,灰尘被锁在其中漫无目的地飘忽着,两两相连,纠缠不清,斑驳的霉迹被照射而无处遁形。
      那束光里是希望,那束光里是美好,那束光里是白笛苍白的死状。
      我扑倒在地,与外界的明媚只有一门之隔。顺着门框向上逐级触摸,指纹颤抖着细数一路生锈的铁钉和突出的倒刺。
      门,打开了。
      恍若黑夜中一抹白,快渴死的鱼一瞬沉入深海。
      雨是什么时候下的,直到上空坠落的水滴刺入骨髓,我才恍惚的发觉了。
      白笛的形象反复重现在眼前,明媚的,痛苦的,鲜活的,最后只剩一片白。
      “黑狗!”我听到一道脆生生的童音。是白笛吗?
      不,眼前出现了江大明惊惧的眼神,那帮村民围在院外,最近处站着手提菜刀的大伯,他们的身体都被打湿了,衣服皱巴巴紧贴着,皱成一团。
      对啊,白笛是个哑巴,她怎么会说话呢?
      一个人在井底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她一定很孤独吧。
      我站起身一心是要去陪伴白笛的决心,正如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整张脸都被雨水覆盖着,泪水源源不断激起水洼上的涟漪。
      我忽的想起我们一起进城那天在白墙后后偷听教室里学生们上课,那位年轻的女老师头发高高盘起。
      “上课!”她说。
      男人的厌烦和雨声融为一体,“你说你杀人了,真的假的。”
      “起立——”台下一个学生嗓音洪亮,带着蓬勃的朝气。
      “是不是又发疯病了,倒霉命的。”
      “同学们,跟我一起读——”
      “话说那个白笛到底是谁呀,还不都是幻想吗?”
      “下雨了——”
      下雨了,我抬头看,上空豆大的雨滴糊了满脸。
      痛,无与伦比的痛。
      来自大伯一记响亮的巴掌后,“你给我清醒一下,”
      “下雨了——”

      男人粗壮黝黑的手臂又一次向我挥过来时,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的身体迅速下蹲,上方的空气也紧接着像被打散了一般发出破空的呼喊。
      彼时我的精神还没大恢复,双脚却已是密切配合着带我冲出人群,向晦暗的田埂尽头而去。
      “追上去,把他给我抓回来!”一个男人暴怒的声音。“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另一个女生应和着。
      但那时脚步已经很远了,远到像是这与在大地上激起的鼓点。
      我在这鼓点中赤脚踩上松软潮湿的泥土,淤泥向下深入裹住脚趾,向下坠,坠的很深,沉到脚掌心踩过土中尖锐的岩层。
      “白笛,是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我杀了人,又怎么配活在世上…你在井底一定很痛很冷,也一定哭了吧。不然这雨怎么会这么大,这么痛,别怕…我来陪你了,我来了…”有了目的地,意识仿佛顷刻回笼,又恍惚着朦胧了。
      我正和白笛在野地奔跑,我想日光下她的笑容被映射的很明媚。
      “哈哈,你在跟谁说话呢”周河的声音带着讥讽从上空传来。
      “笨蛋,又犯疯病了吧!”麦穗咯咯笑着,像一只刻薄的母鸡。母鸡是过年才会杀了吃肉的。
      白笛!是白笛啊!我想大喊着对他们解释,我想让他们在偷炸馍馍的时候也分我一口,我想让他们可以教我怎么吹草哨子,我想让他们不要在欺负我了,我也想要朋友…
      我想…
      话还未出口,白笛又不见了。我茫然地向四下张望。
      “白笛,什么白笛啊?”我听到江大民冷漠的嗓音。
      “她不就在…”
      白笛蹲在我的脚边,祈求的扯着衣袖,“不,别说…”她在说话。
      身后凌乱的脚步伴随着雨声有变大的趋势,其间夹杂着抱怨和充满恶意的咒骂,声流正从四下涌入我的大脑。
      “疯子,疯子!”
      雨水稀释了从脚掌渗出的血水,冲成淡淡的一片。
      “哈哈哈,你自顾自说什么呢…”
      “抓到他!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男人愤怒的尾音在风声呼和里消失。
      我向手指的方向看,前面是一口青苔斑驳的古井,杂草在井上像漂浮着的少女的裙边。
      白笛,我来赴约了。
      向前全力一扑,希望着能捕捉她最后的影子。风,风从环绕的臂弯间逃窜,泥土阴冷地笑着,张开血盆大口等待他的猎物。
      白笛,你是我有关世界的幻想中最完美的一个,如果有一天你都离开了我,我就真的…真的失败了。
      身后的脚步从心上跳跃,践踏到如今终于淅淅沥沥的停住了,就在我的身后。

      有时你觉得世界灰暗下来,没有光亮,没有前程,那只是你睡着了,睡了一个好觉。

      “赶紧滚回家去,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你…”

      鱼在干渴的垂死之际,如果被丢进水里会怎么样?
      答案是他仍会死亡,弥留之际灌入他肺腑的水再难唤醒沉睡的感官,他们大部分已经发烂发臭了。
      “老一辈说叶落归根,你记住,这里就是你的根,别…别怪…”
      家是一种家的感觉,精神对鱼发出了归属的呼唤,或许他可以自己想一会,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故事,因为他的耳朵早已腐烂,听不到,也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鱼和水将获得永恒的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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