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回忆录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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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佳佳起床时，天旋地转将她重重包围住，她只好坐在床上缓过这一阵不适。她的眼睛红肿不堪，她随意揉搓了自己酸痛肿胀的双眼，然后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桌子上的泡面碗垒起来她也无暇收拾，毕竟她今天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距离上学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她转过身就是一个简易的，已经氧化的衣柜，徐佳佳小心翼翼的将拉锁打开，拿出了一张洗到褪色的床单，在自己的床上铺平后将那个顶漂亮的笔记本和老旧的收音机包进去，然后打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结，包裹状的东西被她当当正正的放在了衣柜里。
她家里没有其他的活物，房子也是她父亲借钱租来的，还有不到一个月到期，她的父亲杳无音讯。催缴房租的房东对着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学生，没有赚钱能力，没有担事能力，也没有未来。这样一个“三无产品”怎么也让人下不去手，徐佳佳走到门口换上了她那双并不合脚的鞋子，她在“家”门口站定，环视这面积不足三十平米，压抑的出租屋，她先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藏了秘密的衣柜，然后扫视了一眼她蜷缩多年的床铺后，果断地开门离开了。
她大概是将要奔向自由了。
温枳坐在自己狭窄的座位上，他此时脑子有些乱，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尽心尽力的讲高考真题，不过他少有的听不进课，将自己的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他有些心慌。
好在临近高考，许多老师已经默许同学们上课摸鱼了，毕竟心理状态最重要了。数学老师冲着吴山青挤眉弄眼，示意他提醒一下温枳，让他回回神。
经过提醒，温枳再次提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个基础公式，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幅冲击力极强的画作。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温枳慢吞吞的跟着吴山青到食堂去打饭，然后用十分钟时间迅速吃完饭后回到教室午休，下午全是自习，会有不同科目的老师进到教室里答疑。
窗户大开着，风扇也“呼呼”转着，班主任此时正在后窗监视着本班同学是否在认真自习，物理老师坐在讲台右侧，学生抱着练习册排着长队，每个人都拼了命的抓住于他们而言仅此一次能够出人头地的机会。
只见徐佳佳在书桌里摸索着，她慢吞吞的也掏出了一本有些破旧的物理练习册，排起了队。几个霸凌过她的人如同见到了瘟神一般，徐佳佳的身边立刻变得空旷起来，新城高中不允许在自习时抬头，所以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异样。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坐着，一会儿展示左手定则一会儿将自己的两只手比作木板和物块，时不时抬眼观察学生的反应。
这是一节安静的、常规的一节自习课，没有人注意到那双旧的发黄的小白鞋正坚定的朝着窗边移动。只见徐佳佳已经爬上了，她的双腿颤抖着，她扶着窗框一点点的站直。她在等待，她等待着班主任把视线分给她，等待着她的班主任目睹自己的死亡。
“对，就是这样的，她就要看向我了。”徐佳佳心想。
只可惜在教室的第三排的位置有两人正在唠嗑，班主任正在死死的盯着他们。徐佳佳有些等不及了，反正事情也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也不必在意什么了。
“杨岩！”
处在崩溃边缘的女孩也没有对着杨岩恶语相向，她只是大声呼喊了她的名字后，从容地从四楼跳了下去。
终于，杨岩和整个教室内的人都被吸引去了注意，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一心向死的人不会给别人机会，更不会给自己机会，少女从楼上一跃而下，终结了自己短暂的生命。
温枳回过头时只看见了那双白色布鞋的影子，随即那双鞋子便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了。
“砰”一声。
没有白色的裙摆飘在空中，她是穿着校服跌落的。
徐佳佳跌落在铺满砖头的地上，鲜红的血液立即在她身下洇开，面积还在不断扩大，徐佳佳还有意识，只是她没有一点力气动弹，她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疼痛，这反倒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感，骨头断裂和血管破裂的感觉是那样清晰，长久以来雾蒙蒙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她的大脑里闪过了许多场景，被欺凌、被追债、被辱骂的场景有很多，如同幻灯片一样在她的脑子当中闪过，还有温枳和那个大高个也同时出现在她的眼前，甚少有人愿意站在她的前边保护她，至少她的母亲过世后，就没有人肯这样做了。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秦博，秦博同她展示了自己的画作，真好，还有人愿意同她分享自己。
徐佳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出了个微笑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与她离得最近的人收到了极大的冲击，还有杨岩，是最后一个与徐佳佳有眼神交流的人。温枳坐的位置更是目睹了全貌，有几个胆子大的同学趴在窗台上看着血液在地上洇开后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冲击，当即跑出教室吐了起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没有人能一下子消化这样的事情的发生。
促使徐佳佳自杀的原因有很多，这样歹毒的、击溃人心理防线的事情发生了许久，可是生命的消散就是这么迅速，不及一个受害者被折磨时长的万分之一。
临近高考出了这一档子事，学校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并给全校高一高二的学生放了一个星期的假期回家自学。徐佳佳的尸体被一张白布盖住，过了许久才有人将她抬走，徐铭在他的女儿从四楼一跃而下后终于赶到了学校，可是有关部门百般阻拦他去见自己女儿的尸体，他仅仅拨出了一通报警电话后，手机就被没收了，人也被学校邀请过去交涉问题......
杨岩就在办公室里接受了警察的闻讯，由于事情影响不好，又发现了异能的使用痕迹，所以监察部的人也被派了出来，顺便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进行一个评估和处理。
孟淮南再一次见到了温枳，不过这是单方面的，因为所有的高三学生正在签保密协议。不知道学校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温枳和秦博曾经跟徐佳佳有过单独接触，所以温枳和秦博属于重点观察对象，被单独“隔离”在一个空教室里，陷入霸凌风波的学生和家长全部被约谈。
孟淮南身着制服，抱着双臂站在空教室内听着下属汇报情况，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汇报内容上，这种悲剧的出现，他能做的也只是替受害者讨回公道。
他能审判谁？
他的目光落在温枳身上，温枳的嘴唇已经跟脸色一样白了，他小脸煞白就算了，手上也出现了花纹，若是现在握上去一定是冰冷又潮湿的，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怜？果然是吓坏了。孟淮南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他们两人，温枳的身体正在颤抖着。再看秦博，他的的微表情当中似乎没有害怕、恐惧、不可思议，反倒是一种，满足？
温枳现在可不太好，他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灌，明明他坐在椅子上，身前的桌子上也放着一杯温水，可是他总觉得自己的双脚轻飘飘的，就在几天前，他还挡在徐佳佳身前。如果他后续跟进一下事情发展，然后再多给她一些鼓励，是不是就会是不一样的结局呢？如果他跟上五楼的杂物间，是不是就会是不一样的结局呢？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徐佳佳爬上窗台，是不是他就能拉住她？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存在。
“检察官先生，这两位就是距离最近的目击者，曾经与他们有过交集。”一下属对着孟淮南道。
“二位，我是监察总部检察官，我叫孟淮南。经过这样的事情，希望两位不要有过大的心理压力，代表监察部，我也只需要两位做一个简单的问卷调查，医生会对你们的心理状态做一个简单的评估，然后你们就尽力的到外边去沐浴阳光，回归自己的正常生活即可。”
孟淮南盯着温枳说了自己在脑子里预演很久的经典话术，随后他悄悄松了口气，修长的手指将那个显示器推到他们两人面前后，他便站起来走到了窗户处，血迹还没有被清理完全，徐佳佳最终选择伤害自己而不是别人，这种强烈的“荒诞感知”和严重的“荒诞疾病”都属于常见的社会现象，值得作为调查样本。
“光是对着他身边的目击者控制调查有个屁用？怎么不去追欺凌她的人的责，怎么不去调查班主任，光做一份评估有个屁用。”孟淮南心想。
温枳手指颤抖着在那显示器上留下答案，反观秦博看起来就镇静多了，孟淮南等着他们两人做完他口中的“调查问卷”后收工。然后他上了车，带上徐铭直奔徐佳佳的住处去了。
监察部的人轻易不见人，车也不搭载除工作人员和危险分子以外的人，孟淮南命人开的是自己的私家车，他和高铭坐在后座上。
徐铭在孟家做事，拢共也没见过几次孟淮南。上次是孟淮南将他骂醒，然后他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十五天，后来又不知道是谁说情，他被拘留三天就放了出来，随即他就打起了零工，为了赶紧还债，给自己的女儿凑齐学校的费用。
“孟总，孟总，你可一定要给我们佳佳讨回公道啊，我知道您替我还了一部分债务，也暗中派人去保护佳佳了，您这次也一定会帮我的对吧，求求您了。”
这次孟淮南收敛了身上的野性，穿着制服，看起来整个人都板正极了，不过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更重了些，徐铭是知道孟淮南现在的社会地位的，一旦他开口，定能叫那群人吃不了兜着走。
孟淮南却轻轻抬起手比出了个“嘘”的手势：“徐先生，冷静一下，我们现在要到徐佳佳的住处找找线索，把证据交给警察并提供这群施暴者实属危险分子的评估报告才能真正帮到她。”
徐铭立即抹干净眼泪，替孟淮南引路，两个大男人挤进这个出租屋，内里飘过来了散不尽的泡面味儿，室内放的东西并不多，孟淮南拉开简易衣柜拉锁，在征得徐铭的同意后打开了那只记录了一天的日记本。
【3025年4月4日
我终于做出了这个在颅内演练多次的决定了。理由是我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我的人生有什么价值呢？是为了替我的父亲还债？还是在学校里被那群人反反复复的欺凌？可是我也有梦想，我只是想考上大学然后努力走上金字塔的顶端，这有什么错。
今天，我在学校里又被霸凌了，我害怕的蜷缩起来，没有人知道我的感受，他们也没有在乎我的死活，似乎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想法和宣泄自己的情绪，伤疤没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便永远也不知道收手。可我是什么？我难道就只是一个情绪垃圾桶吗？
我跟别人都不一样，我能看见其他人都看不见的东西，你知道吗？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大多数都跟他们呈现出来样子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好人，我的眼睛能看见的真相太多了.....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庭里，我知道我的母亲早逝，父亲一个人担起来了养家的责任，所以我拼命的学习，然后呢？我将自己送入了深渊当中，永远看钱看权看势办事的班主任和一堆乐于嚼舌根的同学，我这样的烂人，好像只有自杀，离开这个世界才会得到永远的平静。
几年前，我曾立志做一个优秀的记者，可是没有人支持我，父亲母亲希望我完成他们的梦想，可是他们的梦想具体是什么从来没有对我说清楚，赚大钱，还是做一个医生？教师？能够受到所有人的敬仰？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并不屑于去恨，我不屑于恨任何人，蔑视我的老师，欺凌我的同学，我的一辈子被这两种人围绕着，这意味着我的生命就是要在此刻终结的。
我必须死，此刻我必须死。因为通过SKINNER让我意识到了，我是一个局外人，没有人需要我，所以我需要自行离开，才能保证这整个世界的平衡，这并不是一个伟大的举动，而是我为了放过自己做出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我们永远活在流动的痛苦之中，这可真是荒诞的人生......
说起来我好像没有什么可告别的人，那么正在读这封遗书的人，永别了。
我亲爱的父亲，请你好好活下去，为了自己。我的离开或许能让你的生活质量更上一层楼，请你原谅女儿的平庸，这些年来没有给你带来一点利益，只有给你带来的无限压力，可是我真的努力到极限了，希望你不要怪我擅自作出的决定，请你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好好活下去吧，我先去陪我的母亲了，她常常告诉我她一人很孤单，我不能让她再度失望伤心。
十八年来，我也想自己能够完完整整的为了自己活一次，请您包容我仅此一次的自私，谢谢。
我爱你们，相信你们都知道的。
我将在这个欢闹的世界里入睡，世界美的无法形容，明亮的不可思议，这个世界多姿多彩，可惜这个世界并不能容得下我。我呼唤着黎明的到来，然而黑暗将我擒住，黎明不会来了......】
黎明不会再来了......
“我反抗，顾我存在......你的信仰是什么？如果没有信仰，你，还能活下去吗？世界不可能被审判......被审判的人只能是你自己......”
沉稳的男声在孟淮南的脑子里回旋着，他是听过SKINNER这期节目的，他起初不知道孟立国为什么会说“SKINNER会植入到每个人的心中”难道这就是他为了控制底层人留下来的“作品”吗？
“孟监察，您看，这里还有个收音机。”
徐铭看完这封信后已经无法站直，只能由孟淮南的下属扶住才勉强站定，陈旧的收音机映入孟淮南的眼帘，收音机播放的内容是同样的，不过不同的人会受到不同的影响，徐佳佳是个善良的人，那么如果换了个人呢，孟立国那个老头子倒是会找办法，如果没进去，怕是在退休的日子里边品茶边看着这群不知所以的人日日互相厮杀。
秦博和温枳分别被放了半天假期，学校要求他们回家调整好状态，等着心理状态评估过关后返校。
秦博呆在自己满是画稿的家中，他脱下校服，换上了自己的卫衣，那件卫衣上同样沾满了颜料，如果放在市场上一定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那就是艺术。
秦博立在画稿前，完成了那未完成的画稿。画布画着的依然是徐佳佳，用色清新，那是徐佳佳本来的样子，她本来就善良勇敢。
“不过她也有些懦弱愚蠢，不然怎么会跟着我的指令走。”秦博心想。
秦博家中的电视上播放着拉斯克尔尼科夫杀害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阿廖娜的片段，秦博抬眼瞥了那个血腥的画面，他似乎感受不到一点他人的痛苦，眼神里满是淡漠，最终他满意的抬起了自己的唇角......
秦博扔下了手中的画笔，也不在乎自己身上沾满的颜料，抱着自己精致的收音机，调频到了FM84......
“检察官先生，警察先生，我真的不知道班里有人霸凌，我的班级怎么可能会有霸凌的人在呢，作为班主任的，一天要管着五十多号学生，难免会有些疏漏，但是霸凌别人的事情，我们班的同学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这我是绝对相信的......”
杨岩的口红应景的消失了，她原本的唇色不深，正在对着检察官和警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过警察可不管她这一套，他们只讲求证据。检察官更不必说了，他们只看冰冷的数据。
被这档子事缠身，杨岩不知道要被多少领导约谈。
而霸凌者在这场看似荒诞的事件隐身了，他们没有站出来承认错误，也没有收到什么严重的处罚，只是学校彩印了些通报批评和处分贴在大厅里，这件事就算是揭过了。
不过高考不会因为这样的偶发事件延期，学校还要继续运行，不知情的学生也只当学校大发慈悲，赐给了他们很长的假期，一切事情都似乎回到了正轨上......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回忆录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