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灯火通明》秋拂

3、chapter 02

　　“下次要是再偶遇，你可不能再说不熟了哦。”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

　　西门梨月按部就班地处理着一些慈善项目文件，下午则雷打不动地练琴。

　　只是偶尔，在翻看艺术类资讯，或者路过那家美术馆的宣传海报时。

　　那个穿着涂鸦卫衣、说话像撒欢哈士奇似的男人身影会不经意地冒出来一下，随即又被她轻轻按捺下去。

　　或许真的只是个偶然遇到的过分热情的家伙。

　　她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这种“偶然”就被彻底打破了。

　　梨月正在市中心一家安静的咖啡馆里见一个独立艺术家，聊一个小型艺术资助项目的细节。

　　这家咖啡馆隐藏在老街区的梧桐树下，环境雅致，知道的人并不多，是她常来的地方。

　　谈话刚进行到一半，咖啡馆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咚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欢快地响起：“老板，来杯你们这儿最提神醒脑的！哎呀，这地方可真难找，导航都快给我导迷路了，简直是都市丛林大冒险……”

　　梨月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

　　果然是辛淡风。

　　他今天换了一件印着巨大卡通猫头的白色T恤，搭配浅蓝色牛仔裤，看起来更显年轻且吵闹。

　　他一进门，那双眼睛就跟装了雷达似的，精准地扫视全场。

　　然后“意外”地定格在梨月身上，脸上瞬间绽放出堪比窗外阳光的灿烂笑容。

　　“西门小姐！哇，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我就说今天早上喜鹊怎么老在我窗外叫，原来预示着我今天要走运遇见美女！”

　　坐在梨月对面的年轻艺术家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梨月心里那点“偶然”的侥幸彻底熄灭了。

　　一次是巧合，两次……

　　还精准定位到这种她常来的小众地点？

　　她心底的警铃嗡嗡作响，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平静。

　　她甚至有点想笑，这人找的借口实在算不上高明。

　　“辛先生，真巧。”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可不是嘛！”辛淡风仿佛完全没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或者说察觉了但毫不在意。

　　他非常自然地从旁边空桌拉过一把椅子，就这么坐到了他们这一桌，正好是梨月旁边的位置，“这位是？”

　　他看向对面的艺术家，笑容友好。

　　“这位是陈先生，一位很有潜力的画家。”梨月简单介绍，没有打算深入的意思。

　　“幸会幸会！我叫辛淡风！搞艺术的？厉害厉害！我最佩服你们这些艺术家了，灵魂自由，想象力丰富！”

　　辛淡风热情地伸出手，和有些懵的陈画家握了握，然后自来熟地对梨月说，“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我就坐这儿吸收一下艺术气息，顺便蹭点灵感。”

　　梨月：“……”

　　陈画家：“……”

　　接下来的谈话，就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进行。

　　梨月和陈画家讨论着项目细节和艺术理念，辛淡风就坐在旁边，捧着他那杯号称“最提神醒脑”，实际上加了双份糖浆和奶油的摩卡，吸得滋滋响。

　　他时不时就要插一句嘴。

　　“色彩张力？这个我懂！就像火锅里的辣椒，少了没味，多了受不了，得恰到好处！”

　　“抽象表达？抽象好！就跟我们程序员写代码一样，外行看不懂，内行直呼妙！”

　　“资金预算？钱不是问题……啊不是，我是说，艺术无价，但预算还是得有计划……”

　　梨月几次委婉地提示他，她们在谈正事。

　　辛淡风要么恍然大悟状“哦哦，你们继续，我学习”，然后安静不到三分钟，又忍不住开始发表高见。

　　要么就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眼神湿漉漉的，像只被嫌弃的大狗，让她后面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陈画家以为辛淡风是梨月这边的人，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尴尬，再到最后有点忍俊不禁。

　　他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奇特的投资方代表。

　　梨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隐隐跳动。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速战速决，尽快结束和陈画家的谈话。

　　好不容易送走表情复杂的陈画家，梨月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压下心头那点无奈和好笑。

　　她转过头，看向旁边那个罪魁祸首。

　　辛淡风立刻坐直身体，脸上摆出“我是不是很乖，有没有打扰到你们”的表情，眼神亮晶晶地等着她说话。

　　“辛先生，”梨月放下咖啡杯，声音温和，“你的工作……似乎很清闲？”

　　“啊？哦！我啊，我刚回国，目前……嗯……处于市场调研阶段，自由职业，时间比较灵活。”

　　辛淡风反应飞快，答案听起来天衣无缝，但梨月注意到他中间那个微小的停顿。

　　“是吗。”梨月不置可否，“那真是令人羡慕。”

　　“嘿嘿，一般一般。”辛淡风挠了挠头，趁机发出邀请，“西门小姐，你看我们都这么有缘了，两次偶遇，这概率简直比中彩票还低。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爷都想让我们交个朋友！”

　　“赏个脸一起吃个晚饭？我知道有家新开的法餐，环境倍儿棒，据说主厨以前在巴黎米其林三星干过……”

　　“谢谢，我晚上有约了。”梨月干脆地拒绝。她看了一眼手机，招挽青的消息刚好弹出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啊……那太可惜了。”辛淡风脸上的失望这次明显了些，但调整速度依然很快。

　　“那明天？明天中午呢？或者下午茶？我知道有家酒店的司康饼做得特别正宗，跟你那天吃的那种看起来差不多！”

　　梨月有一瞬的惊讶。

　　她那天和招挽青在家吃司康饼，他怎么可能知道？

　　除非……他调查过她，或者当时就在附近能观察到？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辛先生，我想我们并不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最近比较忙，恐怕没有时间社交。抱歉。”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

　　态度礼貌，但拒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

　　辛淡风也跟着站起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梨月那双平静却疏离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笑了笑，语气依然轻快：“好吧，理解理解。大忙人嘛！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过西门小姐，下次要是再偶遇，你可不能再说不熟了哦！再见！”

　　他挥挥手，没有纠缠，很干脆地转身先去柜台结了账，然后哼着不成调的歌走出了咖啡馆，那件卡通猫头T恤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梧桐树影里。

　　梨月看着窗外他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

　　这人真是越看越可疑。

　　热情得毫无道理，放弃得也干脆利落，像是在执行某种程序：尝试邀请，被拒绝，执行下一选项，并为下一次接触埋下伏笔。

　　她拿出手机，给招挽青回了条信息：“晚上老地方吃火锅吧，我需要点热烈的食物温暖一下我被奇怪人士骚扰的心灵。”

　　招挽青的电话立刻追了过来：“什么奇怪人士？谁骚扰你了？快！展开说说！是不是那个辛什么风？我就说他看着不像好人！”

　　梨月一边往外走，一边简单把两次“偶遇”的事情说了，略去了自己对他身份的猜测，只形容了他的言行举止。

　　电话那头的招挽青听得大呼小叫：“我的天！涂鸦卫衣？卡通猫头T？还扯什么程序员代码？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哥们儿是刚从哪个喜剧片场跑出来的吗？撩妹技巧也太复古了吧？十年前都不兴这么硬撩了好吗！”

　　梨月被好友夸张的语气逗笑了：“可能吧。就是觉得有点……刻意。”

　　“岂止是刻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招挽青愤愤不平。

　　“肯定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你家世，想来碰运气的癞蛤蟆！

　　“梨月我告诉你，这种男人最要不得了，油嘴滑舌，一看就不靠谱！你可得离他远点，千万别被他那点花言巧语给骗了。下次他再出现，你直接叫我，看我不喷死他！”

　　听着闺蜜护犊子般的话语，梨月心里暖暖的：“知道啦。放心吧，我有分寸。”

　　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哪有那么容易被人骗。

　　“有分寸最好！晚上火锅多点两盘毛肚给你压惊！等我！”招挽青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晚上，火锅店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辛辣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招挽青烫着一片肥牛，还在喋喋不休地声讨那个“辛淡风”：“你说他图啥呢？就算真想追你，也不能这么个追法吧？跟个牛皮糖似的，还自以为很幽默？他是不是对‘风趣’有什么误解？”

　　梨月夹起一片毛肚，在油碟里蘸了蘸，送入口中。

　　比起高档餐厅的精致料理，有时候这种烟火气十足的地方更让她放松。

　　“也许他觉得自己那种方式很有效吧。”梨月笑了笑，“不过，他确实挺奇怪的。”

　　她把自己观察到的一些细节，比如他对艺术知识的混乱，却对自己观察细致，以及那句“司康饼”的失言，告诉了招挽青。

　　招挽青停下筷子，皱起眉：“听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怪怪的。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但程序有点bug？

　　“他不会真是个骗子吧？或者商业间谍？想从你这儿套取你们家公司的情报？”

　　“不像。”梨月摇摇头，“他的举止虽然夸张，但不像受过专业训练的样子。而且，他身上穿的那些衣服，看起来普通，但材质和剪裁都不便宜，不像为钱发愁的人。”

　　那种漫不经心的贵气，是装不出来的。

　　“那他就是纯粹的有钱有闲，脑子还有点坑？”招挽青得出结论，用力点头，“对！肯定是！这种纨绔子弟我见多了，吃饱了撑的，就喜欢找点刺激。你可千万别搭理他！”

　　梨月点点头，心里却并非完全认同。

　　纨绔子弟她见得更多，但辛淡风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那个叫辛淡风的男人没有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梨月几乎要以为他知难而退了。

　　周末，是梨月家固定的家庭聚餐日。

　　除非有极其重要的事务，否则一家人都要回来吃饭。

　　晚餐的气氛一如既往的规范。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父亲西门宏坐在主位，表情严肃地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似乎在处理邮件。

　　母亲柳婉婷坐在旁边，姿态优雅地小口喝着汤，偶尔轻声细语地问梨月几句基金会项目的事，语气温柔却有距离感。

　　空气安静得只能听到餐具轻微碰撞的声音。

　　梨月安静地吃着饭，心里却有些沉闷。

　　这个家，总是这样，规矩，体面，却缺少了点鲜活的气息。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收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申请备注写着：“西门小姐你好，我是辛淡风，那天美术馆和咖啡馆的。有点关于陈画家那个项目的事情想跟你探讨一下，方便通过一下吗？”

　　梨月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

　　陈画家？项目？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天她们谈话，他确实在旁边，但……

　　她犹豫了一下。

　　出于礼貌，或者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的好奇心，她点了通过。

　　几乎是立刻，对方就发来了消息。

　　辛淡风：「西门小姐晚上好！【笑脸】吃饭了吗？」

　　标准的没话找话式开场白。

　　梨月看了一眼餐桌上的父母，回复得言简意赅：「正在吃。」

　　辛淡风：「哇，真巧，我也在吃！你吃的什么呀？我吃的红烧牛肉面，老坛酸菜味的，经典永流传！【图片】」

　　图片上是一碗泡面，旁边还配了一根火腿肠，摆盘……毫无摆盘可言。

　　梨月看着那张图片，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这人居然真的拍泡面给她看。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家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这种反差感实在太强烈了。

　　西门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吃饭的时候不要总看手机。”

　　“嗯，知道了爸。”梨月放下手机，心里却有点莫名地想笑。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她趁父亲不注意，悄悄看了一眼。

　　辛淡风：「西门小姐，说正事说正事。我后来想了想陈画家那个创意，觉得特别有意思！那个用废弃工业零件做雕塑的想法，简直是对现代消费主义的无声抗议！充满了后现代的解构主义美学！你觉得呢？」

　　梨月：……

　　这名词套用的，倒是比那天在咖啡馆时像样点了，但还是透着一股生搬硬套的味道。

　　他是不是临时恶补了什么艺术评论？

　　她回复：「辛先生对解构主义也有研究？」

　　辛淡风：「略懂略懂！其实就是把完整的东西拆开来看嘛！跟拆快递一个道理，拆开才知道里面是惊喜还是惊吓！【呲牙笑】」

　　梨月：「……」

　　她突然觉得，跟这个人聊天，似乎……没那么无聊。

　　至少比餐桌上这沉闷的气氛有趣。

　　母亲柳婉婷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轻声问：“梨月，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妈。一个朋友，聊点艺术上的事情。”梨月含糊道。

　　“朋友？”西门宏放下平板，看向她，目光审视，“什么朋友？男的女的？做什么的？家世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带着惯有的控制欲。

　　梨月心里有点烦躁，但习惯让她选择了顺从的回答：“刚认识不久的一个画家，讨论一个资助项目。”

　　她下意识地隐瞒了辛淡风的真实信息和那些离谱的言行。

　　“嗯。”西门宏似乎还算满意这个答案，“交往可以，但要注意分寸。你的身份不同，很多人接近你可能是别有目的。”

　　梨月垂下眼睫：“我知道的，爸。”

　　她知道父亲是为她好，但这种过度保护和无时无刻的提醒，也让她感到疲惫。

　　她就像一个被精心展示的水晶娃娃，美丽，却动弹不得。

　　餐桌又恢复了安静。

　　梨月的手机再次亮起。

　　辛淡风：「西门小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可怜】要不我们换个话题？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虽然被城市灯光衬得跟个大号灯泡似的……」

　　梨月看着那条消息，又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今晚是弦月，根本一点都不圆。

　　她忽然生出一点恶作剧的心思，回复道：「辛先生，你看的是哪个城市的月亮？我这里的月亮是弯的。」

　　消息发出去后，她几乎能想象到对方手忙脚乱圆谎的样子。

　　果然，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一条：「啊哈哈哈！被发现了！其实我是用我充满艺术想象力的眼睛看到的！在我心里，西门小姐就像圆月一样明亮圆满！【机智如我】」

　　梨月终于没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极轻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西门宏和柳婉婷都惊讶地看向她。他们已经很久没看到女儿在家里露出这样，真实的笑意了。

　　“怎么了？”柳婉婷问。

　　“没，没什么。”梨月赶紧收敛笑容，心里却有点莫名的轻松。这个辛淡风，虽然目的不明，行为古怪，但好像……真的有点好笑。

　　晚餐后，梨月回到自己房间。

　　手机里又多了几条辛淡风发的段子和无聊笑话，她都没回。

　　但那种沉闷的心情，似乎被冲淡了不少。

　　她走到窗边，看着天边那弯细细的月亮。

　　辛淡风。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如果真是攻略者，那他的技巧可真够拙劣的。

　　但如果不是……他那些笨拙的讨好和明显的谎言背后，又藏着什么？

　　她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那个新加的、顶着个傻乎乎柴犬头像的联系人。

　　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删除。

　　而城市另一端的某个公寓里，辛淡风正对着空气抓耳挠腮。

　　“系统大哥，给点提示啊！爱意值动了没？

　　“我这又是泡面又是月亮的，梗都快用完了！这西门大小姐怎么油盐不进呢？就刚开始涨了那1%之后就死活不动了！

　　“这任务难度系数也太高了吧！”

　　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回应：“目标爱意值：1%。攻略者请积极寻找突破口。”

　　“突破口突破口……她都快把我当突破口给堵上了！”

　　辛淡风瘫在沙发上，哀叹一声，“这千金大小姐的心思，比解码密文还难猜！不过……”

　　他想起梨月最后那条带着点调侃意味的消息和回放关键画面时发现她低头忍笑的样子，不自觉摸了摸下巴。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反应？”他眼中又重新燃起一点斗志。

　　“行！西门梨月，我就不信了！总有一天让你对我的幽默感爱得死去活来！”

　　他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又开始琢磨新的“偶遇”方案和笑话合集了。

　　只是他没意识到，自己琢磨这些的时候，那点纯粹为了完成任务的心态，似乎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某种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