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灯火通明》秋拂

1、锲子

　　辛淡风最后的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他能“感觉”到构成“自己”的一切正在被迅速格式化。

　　记忆碎片如同被击碎的玻璃，纷纷扬扬。

　　曾鲜活的情感、炙热的爱恋、刻骨的疼痛，甚至那份勇敢决绝。

　　都在一种绝对冰冷的意志下，被无情地碾磨成最原始的数据尘埃。

　　这就是“清除”。

　　比死亡更彻底。

　　死亡或许还能留下回忆，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而清除，是连“存在”本身都被否定，被从这个宇宙的代码中彻底擦除，仿佛从未发生过。

　　他试图抓住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点点感觉，一丝她残留的温度，一声模糊的呼唤……但徒劳无功。

　　他像跌入一片绝对光滑的深渊，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辛淡风”这个存在飞速消散。

　　最后的最后，即将吞噬一切之前，一段极其短暂的数据流，突然闪回。

　　那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综合的“感知”。

　　是夜风拂过江面的微凉湿度，是对岸城市灯火模糊而温暖的光晕，是她眼泪灼人的温度砸在手背上的触感，是她发间淡淡的、让他无数次心安的栀子花香，是她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的三个字——“我爱你”。

　　还有他自己那颗疯狂鼓动、最终趋于停滞的心脏里，迸发出的回应，“我也爱你”。

　　以及那枚用糖纸叠成的戒指，套在她纤细手指上的瞬间。

　　百分之一百。

　　爱意值达到百分之百的瞬间，不是任务完成的胜利凯歌，而是终结的丧钟。

　　原来系统从一开始就布下了这个无解的局。

　　动心是错，不动心任务失败也是错。

　　而真正致命的错误，是那颗不由自主、挣脱了所有程序设定、笨拙却赤诚地跳动起来的真心。

　　冰冷的电子音，那曾经指引他、警告他、最终宣判他的声音：

　　“攻略任务终结。结论：失败。”

　　“失败原因：攻略者产生不可逆自我意识及情感连接，严重违背核心规则。”

　　“执行最终指令：彻底清除。”

　　呵……清除。

　　辛淡风想笑，却连构成“笑”这个指令的神经元都早已消散。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那些看似套路实则笨拙的靠近，那些深夜对着系统界面的自言自语和纠结，那些因为她一个笑容而雀跃不已的瞬间，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疯狂……最终都只换来冷冰冰的“清除”二字。

　　他后悔吗？

　　如果重来一次，明知是飞蛾扑火，明知动心即是毁灭。

　　他还会不会选择在那家美术馆，带着系统强塞的“幽默风趣”面具，走向那个安静看画的她？

　　答案清晰。

　　即便只是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意识，也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应。

　　不后悔。

　　永远不后悔。

　　遇见她，是这个荒谬任务里唯一的真实。

　　爱上她，是他贫瘠代码世界里开出的最绚烂的花。

　　哪怕这朵花的盛开注定要以自身湮灭为代价。

　　只是……对不起，梨月。

　　对不起，留下你一个人。

　　对不起，那些承诺过的未来，都无法兑现了。

　　你一定要……

　　最后的念头，未能完全凝聚，便彻底碎开。

　　名为“辛淡风”的存在，于此刻，被正式抹杀。

　　【系统空间·初始界面】电子音再次响起：

　　“清除完成。开始格式化……”

　　“格式化进度10%……50%……100%。”

　　“格式化完毕。准备载入新攻略任务。”

　　“任务世界筛选目标锁定。”

　　“新攻略者编号生成：0716。”

　　“载入初始记忆模板，载入标准攻略程序。”

　　“任务目标：……”

　　“警告：检测到未知残留数据碎片，试图分析。”

　　“分析失败，数据碎片无法识别，无法清除。”

　　“执行强制隔离。”

　　“隔离完成。编号：001。”

　　“新攻略者0716，任务即将开始，请做好准备……”

　　新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仿佛上一个的错误，从未发生。

　　只有那一小团被强制隔离的微弱数据碎片，凭借某种本能，依旧执着地重复着某个无法被系统翻译的波动。

　　那波动，倘若能被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大抵只剩下两个最简单的字——

　　“……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