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冷。
刺骨的冷意顺着湿透的单薄衣料，毫无阻碍地钻进皮肤，渗入骨髓。
林言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头痛欲裂中恢复意识的。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辆摇摇晃晃的牛车上，身下垫着些扎人的干草。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牲畜混杂的腥臊气味。
这不是他的研究所实验室，更不是他的公寓。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套临睡前换上的灰色纯棉睡衣，此刻早已被雨水和泥泞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冰凉黏腻，难受得要命。视线所及，是粗糙的木制车板，以及前面赶车人的背影——一个穿着古装、裹着蓑衣的粗壮男人。
“咳……咳咳！”林言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发紧，呛进嘴里的雨水让他爆发出一阵咳嗽。
咳嗽声引来了注意。旁边一个同样穿着古装、缩在简陋油布下的干瘦中年男人扭过头，三角眼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嘴里咕哝着晦气的土话：“嚎什么丧！醒了就安分点，马上就到了。”
语言有些陌生，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奇异地能听懂大概。
林言心下一沉，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穿越？绑架？恶作剧？无数念头飞快闪过，但眼前的一切都过于真实——身体的寒冷和疼痛，环境的粗陋，以及这些人看他时那种毫不掩饰的、看待货物般的眼神。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视线，观察着。牛车上一共三个人，除了赶车的壮汉和这个干瘦男人，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像是干瘦男人的儿子，正用一种混合着好奇和轻蔑的目光打量他。他们手里拿着的不过是赶牛的鞭子和一根充当拐棍的粗糙木棍。
硬拼逃跑，成功率几乎为零。林言压下心头的恐慌和荒谬感，决定继续伪装，他蜷缩起来，假装虚弱地颤抖，实则用眼角余光拼命记录着经过的路径和环境。
泥泞的土路，远处隐约可见的低矮土坯房，荒芜的田地……一切都指向一个他最不愿意相信的可能性。
“二叔，周骇真能要？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别砸手里了。”年轻男人开口，声音带着点谄媚。
被称作二叔的干瘦男人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清晰：“白捡的哥儿，模样周正，细皮嫩肉的，三两银子便宜那煞星了！要不是看他来历不明，怕惹麻烦，镇上王员外家出五两我都未必卖！”
哥儿？煞星？三两银子？卖？
关键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林言的耳朵。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不仅可能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古代世界，还被人当成了来历不明的“货物”，正要被卖掉！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比雨水更冷。
牛车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停了下来。停在一处极其偏僻的院落外。篱笆墙歪歪扭扭，里面是几间看起来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在黑沉沉的雨幕里，像一头沉默的、疲惫的野兽。
“到了，下来！”干瘦二叔粗鲁地拽了林言一把。
林言腿脚发麻，几乎是摔下牛车的，踉跄了几步才在泥地里站稳，浑身狼狈不堪。
二叔也不管他，径自走到那歪斜的篱笆门前，扯着嗓子喊：“周骇！周骇！人带来了，快出来验货！”
雨水顺着林言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他抹了把脸，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门。
几息之后，门从里面被拉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整个门框。
雨很大，模糊了来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极其魁梧挺拔的轮廓，肩膀宽厚，腰背挺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属于山林和力量的压迫感。他似乎刚做完事，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蕴藏着爆发力的小臂肌肤。
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蓑衣，就那样沉默地站在雨里，目光越过喋喋不休的二叔，落在了林言身上。
那目光锐利、沉静，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冰冷，像冬日里猎食的鹰隼，精准地评估着爪下的猎物。
林言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绷紧。这是一种面对潜在危险的本能反应。
这个男人，很危险。
“喏，说好的，三两银子！”二叔似乎也有些怵他，声音矮了半分，却依旧硬撑着把林言往前一推，“人交给你了，钱货两讫，以后是死是活都跟我们家没半点关系！”
周骇的目光在林言惨白的脸和湿透的单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扔给二叔一小块碎银。
银钱交割的轻微声响，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异常清晰刺耳。
二叔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扯着侄子忙不迭地爬上牛车，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牛车调头，吱吱呀呀地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原地只剩下林言，和那个沉默高大的男人。
周骇上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将林言笼罩。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那手掌宽厚，指节粗大，带着明显的茧子和旧伤疤，一把抓住了林言的手臂。
他的力道很大，不容挣扎，手掌滚烫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物传来，烫得林言微微一颤。
林言被他半拎半拖着，带进了院子。篱笆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男人并没有带他进正屋，而是径直走向旁边一间低矮的杂物房，推开门，将他带了进去。
里面堆着些柴火和农具，弥漫着一股灰尘和干草的味道。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小窗透进微弱的天光。
周骇松开了手，声音低沉沙哑，说了见到他以来的第一句话，言简意赅：“待着。”
然后，他退了出去。
“咔嚓”一声轻响。
是门栓从外面落下的声音。
林言浑身冰冷地站在堆满杂物的柴房中央，听着屋外滂沱的雨声和那逐渐远去的沉重脚步声，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黑暗和寂静，伴随着冰冷的绝望，一点点吞噬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