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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赶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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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
中秋子时过后,府中更显空寂。将宋谨送回府后,苍仁曲独自将马车驶入马厩安置。
夜寒深重,傍晚出门时合宜的衣着,此刻已难抵沁人清冷。
待她回到别院,只见宋谨独自立于院中,如石像般凝然不动,仰首望着天上的圆月。
苍仁曲搓热双手,快步上前:“公子,怎么还不回屋?不冷吗?”
宋谨闻声转过脸,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让她不明所以,片刻,他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脸:“这里,怎么弄伤了?”
苍仁曲顺着他指的方向轻触脸颊,胡乱编了个理由:“不知在哪儿蹭到了,天冷了,都没觉着疼。公子若不提,我怕是都忘了这伤了。”
宋谨目光游移,总算迈开步子朝屋内走去:“赶紧回去吧,别冻傻了。”
“是。”苍仁曲目送他进去,这才转身回屋。
莫名其妙。方才杵在院里一动不动的人是他,明明他才像冻傻的人,到头来却只问自己一句脸怎么伤的。
他的心思,实在难懂……
月色浸窗,一灯如豆。
睡前。
宋谨手里拿捏着一封信,兴趣恹恹。这是洛予词在阁楼呈递给他的。
“曲直公子,上回在宋府出手相救的那位姑娘,其姓名、来历、实力均已查明,尽在此信中。”
……
他早在宋曦从萧武署招募护卫时,提前调查得知她化名姜安曲入府一事,后来她也向他亲口坦白过部分真相。
宋谨随手将信搁在床畔的书案上。
“……我的父母提供了容州刺史贪墨国库的证据,将我救了出来,后来他们被许党灭了口……”
苍仁曲流泪的模样蓦然浮现眼前。他指尖一顿,压在信上没有移开。
静默片刻,他终于将信重新拿起,拆开。
——姜安曲,容州闲潭人。年二十,曾为研读学生。因举报容州刺史贪墨入狱。其父母系玉琼羹中毒案主理,以关键证据换其出狱,后意外身故。因天资出众,被萧武署破格录用,一年即出师……
“......”
原来如此,姜安曲的父母,竟然曾在陈珍窖做工,且是那场中毒案的负责人。
他起身将信纸凑近烛火,待最后一角化作灰烬,抬手掐灭了房中唯一的灯盏。
……
次日清晨,宋谨如常练剑,苍仁曲依旧不时被他当作活靶。
府门外传来马车停驻的声响,伴着门房一声“老爷回来了”的通报,宋德已经大步迈入府门。
从应都至秀止,少说也需一日车程。昨夜王宫方设宴,今早人便到了,怕是连夜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宋德眼底一片青灰,显然整宿未眠,宋谨收剑,上前关照:“父亲日安,怎回来如此早?”
宋德满面倦容,低声道:“太子殿下命我回来处理要务。我先回屋歇息一阵,午后你随我去秀止府。”
宋谨点头示意,接着问道:“阿姊呢?她怎没有回来?”
宋德揉了揉发沉的额角:“舟车劳顿,曦儿经不起折腾。我让她留在应都,陪太子游玩两日再回。”
宋谨扶住他的臂弯:“父亲,当以身体为重啊。”
“都是为了曦儿的将来。”宋德话音一顿,又添一句,“……也是为宋家。”
宋谨低低“嗯”了一声。
宋德似是想起什么,关心了一句:“谨儿,昨日中秋,过得可还顺心?”
宋谨微微笑道:“挺好,难得清闲。昨夜与三五好友同去西市戏院,归来稍晚些。”
苍仁曲:“......”
宋德满意地微微颔首:“此倒不知你何时爱上了听戏。只听说你常去,有时寻你不见,一问才知又去了戏园。若得闲,为父也同你去听一回。”
“好。”
一路穿过庭院,宋谨与宋德聊了些家常琐事,直听得宋德哈欠连连。
待父亲进屋歇下,宋谨与苍仁曲方才离开。行至回廊深处,四下无人,苍仁曲低声开口:“公子,为何要对老爷撒谎?”
宋谨脚步未停,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若实话实说,他肯定不会满意。”
苍仁曲认真思索片刻,没想明白:“您若一个人过得自在,身为父亲,他怎会无法理解?”
宋谨的声音随步伐渐渐放缓“为人父母多是如此,既为亲生骨肉,便觉子女当以亲命为天,至于孩子所思所想,无意深究,若孩子行止超出其认知,便视作叛逆,需加以管束。顺从与听话,是他们愿见的模样,也成了孩子最稳妥的存身之道。”
苍仁曲欲言又止。
若将他口中的“孩子”换作“人”,倒容易理解,毕竟任何年纪的“人”,都拥有独立意志,不论那种念头清晰或朦胧。
可当“孩子”二字入耳,她并非为人父母,竟不自觉站在父母一边,甚至下意识与他辩解。明明“孩子”亦是“人”,孩子的念头,同样是“人”的念头。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何尝不是将“孩子”视作无需聆听心声的宠物?自诩一切所为,皆是为了“孩子”好。
正在此时,前方廊下一名侍从快步而来,身后跟着一个怀抱书卷的研读生。那人眼圈比宋德还要重上几分,俨然多日未眠。
侍从禀报:“谨公子,研枢院的研读生请见,说是代表院长而来”
宋谨:“什么事?”
那名学士将手里的书卷呈出,神色紧绷:“谨公子,此乃院长命我整理的方案报价与目前进展详录。日后此事由您主理,他命我前来呈报。”
“辛苦你跑来这一趟了。”宋谨话音方落,苍仁曲上前接过那摞书卷,入手沉甸甸的,分量不轻。
“不辛苦,不辛苦......呃!”那名学士话未说完,忽感头晕目眩,连日紧绷的精神一朝松懈,腿一下软了。
苍仁曲与另一名侍从连忙一左一右扶住差点瘫软的学士。
她怀中还抱着那摞书卷,陡然增加的重量让她踉跄一下。宋谨适时伸手,稳稳托住她的手臂,随即自然拿走将最上方几卷书。
她顿感压力一轻。
宋谨盯着他眼下的浓重青影:“这些东西你整理了多久?”
学士站稳身子,尴尬解释道:“怕公子笑话,这些东西原本皆有存档,可前些日子一位师姐离院之时一并带走了。没办法,我们只得从头整理。院长催得急,这几日假期,我与几位同门不眠不休,方才赶出这份。”
“嗯,回去好生歇息吧,待我看完这些,会登门与院长详谈。”说罢,他转而吩咐侍从,“备车,送他回研枢院。”
侍从引着那名学士离去。宋谨抱着书卷走在前面,径直往书院方向行去。
苍仁曲默默跟在其后。虽动过接过书卷的念头,可见公子未曾开口,她倒心安理得地偷了这份闲。
整个上午,宋谨一直泡在书院,随行的苍仁曲在书房检查账册,直到宋德的侍从请宋谨一同用午饭,饭后,一起前往秀止府。
节后第一天,因府尹提前返值,秀止府众官员只能自愿上工。其他府衙尚在休沐,府内能处置的事务实则不多。
宋德马车一到,属官上前接待:“大人,吴老板一早就来了,他不知您何时到来,一直在正堂等候,连午饭都还没吃。”
宋德语气暗忍着不耐:“他倒是殷勤。去告诉他,我在家用过饭了,让他吃饱再来。我在偏堂等候。”
属官:“是。”
宋德对宋谨道:“谨儿,你先去偏堂的里屋坐着听,等吴老板走了,再出来与我议事。”
宋谨:“好。”
偏堂内陈设典雅,茶几上一枝玉瓶兰花,素净绽开,为满室幽深增添一抹亮色。
宋德枕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侍从侍立一旁专心煮茶。苍仁曲端着两碟点心经过,绕至围屏后面,步入里屋。
宋谨在里头正襟危坐,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掀起眼皮,静静注视着她将点心轻放在桌上。
苍仁曲返身合上门扉,门外的煮水声朦胧些许,一回头又正好撞上宋谨的视线。他即刻移开目光,沉默以对。
她自然经过宋谨身边,在对座弯腰坐下。
下面仿佛生了刺,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过来,猛然弹起,心中呐喊——
我在干什么?!这是自己家吗?!
奇怪的举动引起宋谨注意,她一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他疑惑的目光。
她灰溜溜退到宋谨身边,神色惶恐:“公子恕罪,我逾矩了。”
宋谨了然,语气温和:“要是累了,坐下来休息也无妨。”
苍仁曲毛骨悚然,岂有侍从和主子同坐一塌的道理?他这明摆着故意设下陷阱试探她!
她毕恭毕敬回应道: “谢公子体谅,我心里有数,累了自会蹲着。”
宋谨:“……”
门外传来人语,二人屏息静听。
“府尹大人,中秋佳节刚过,您就赶回衙门办公。像您这样心系公务的好官,万邦上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位了。”
宋德声音一沉:“你可知本官为何连夜从应都回到秀止,赶着第二天上工吗?”
“不…不知……”
宋德厉声吼道:“还不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