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落暮繁秋

42、清晨的对话

　　宋时桉怔怔地看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抬起头，看向顾宴清。

　　他的眼眶一点点变红，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顾宴清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那双终于燃起真切光亮眼睛，鼻子一酸，忍不住上前一步，张开手臂，紧紧地、却小心翼翼地拥抱了他一下。

　　这是一个短暂而克制的拥抱。

　　顾宴清很快就松开了手，仿佛只是朋友间最普通的庆贺。

　　宋时桉的身体在他拥抱的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却没有推开。

　　直到顾宴清退开，他才微微松了口气，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透了。

　　他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那份通知书，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暑假剩下的时间飞快流逝。

　　顾宴清也顺利收到了A大物理系的录取通知书。

　　两人开始为大学生活做准备。

　　顾宴清兴致勃勃地拉着宋时桉去采购生活用品，逛校园论坛，规划着未来的生活。

　　宋时桉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跟着，听着，偶尔在顾宴清问“这个颜色喜欢吗？”或者“这个放在宿舍会不会占地方？”时，才会极轻地“嗯”一声或者摇摇头。

　　离开学还有一周时，宋时桉接到了李医生的电话。

　　挂了电话后，他沉默了很久。

　　“李医生怎么说？”

　　顾宴清关切地问。

　　“建议开学后每周再去一次。”

　　宋时桉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

　　“嗯，应该的。我陪你去。”

　　顾宴清自然地接话。

　　宋时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

　　开学报道那天，A大校园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和陪同的家长。

　　顾宴清先陪宋时桉去了美院报到，帮他办理手续，领宿舍钥匙。

　　美院的氛围相对松散自由，宿舍是四人间，但看起来宽敞明亮。

　　宋时桉的舍友还没到。

　　顾宴清帮他把行李放好，又仔细检查了宿舍的设施，絮絮叨叨地叮嘱。

　　“窗户有点松，晚上睡觉记得锁好。柜子钥匙在这里，贵重物品记得收好。楼下有热水房和洗衣机，使用说明我贴在你桌上了……”

　　宋时桉安静地听着，目光跟着他转，偶尔点点头。

　　安排好一切，顾宴清才去物理系报到。

　　他的宿舍楼离美院有点远。

　　分别时，两人站在熙攘的路口。

　　“那我先过去了。”

　　顾宴清看着宋时桉，心里有点不放心。

　　“手机保持畅通，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发微信也行。吃饭记得去食堂，别不吃。”

　　宋时桉点了点头，看着脚下。

　　“嗯。”

　　“明天早上我来找你吃早饭？”

　　“好。”

　　顾宴清笑了笑，抬手想拍拍他的肩膀，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挥了挥手：“走了。”

　　他转身汇入人流，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宋时桉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而孤单的轮廓。

　　见顾宴清回头，他像是受惊般，立刻低下头，转身快步走向了宿舍楼。

　　顾宴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担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着雏鸟终于尝试离巢的欣慰和期待。

　　新的生活，开始了。

　　大学生活的第一天，宋时桉起得很早。

　　宿舍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他洗漱完毕，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陌生的校园景色，心里有些空茫的紧张。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宴清的短信：「醒了吗？食堂门口等你。」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饭卡和手机，走出了宿舍。

　　食堂里人很多。

　　顾宴清已经占好了位置，朝他招手。

　　他打了两份粥和小菜。

　　“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顾宴清一边吃一边问。

　　“还好。”

　　宋时桉小口喝着粥，声音很低。

　　“我宿舍那俩哥们儿是东北的，特能聊，昨晚唠到半夜……”

　　顾宴清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已宿舍的趣事，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吃完早饭，两人在路口分开，各自去上第一节课。

　　艺术理论与疗愈的教室不大，学生也不多，氛围安静。

　　老师是一位气质温和的中年女性，讲话声音轻柔。

　　第一节课主要是介绍专业内容和要求。

　　宋时桉坐在角落，低着头，努力跟上老师的节奏，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划着无意义的线条。

　　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让他有些不适，但课程内容本身却奇异地吸引了他。

　　当老师讲到“艺术表达作为情绪疏导和自我认知的媒介”时，他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下午没课，宋时桉按照之前记下的地址，找到了A大旁边的那家画室。

　　画室在一个安静的老小区里，是一间改造过的阳光房，里面摆满了画架和各种画材，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女生在安静地画画。

　　宋时桉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女生抬起头，看到是他，笑了笑。

　　“是来面试模特的同学吗？老板刚出去，你稍等一下，或者可以先随便看看。”

　　宋时桉点了点头，拘谨地走了进去。

　　他看着墙上的画，大多是风景和静物，风格安静写实。

　　过了一会儿，一个留着络腮胡、气质洒脱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到宋时桉，眼睛亮了一下。

　　“哦？你就是那个投简历的同学？宋时桉？”

　　宋时桉紧张地点了点头。

　　“别紧张。”

　　老板笑着摆摆手。

　　“我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主要是给美院的学生和附近爱好者当素描或色彩模特，要求就是能安静地保持一个姿势。时间灵活，按小时计费。怎么样？能试试吗？”

　　宋时桉攥紧了手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好，现在正好有空，要不现在就试一下？半小时就好。”

　　老板指了指画室中间的一个高脚凳。

　　宋时桉僵硬地走过去，坐下，按照老板的指示摆了一个简单的坐姿。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来，暖洋洋的。

　　最初的不安和僵硬慢慢褪去，他逐渐放松下来，眼神放空，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半小时很快过去。

　　“好了，非常棒！”

　　老板走过来，满意地看着画板上的速写。

　　“静态保持得很好，表情也很自然。你被录取了。这是课程表，上面有需要模特的时间段，你根据自已的空闲时间过来就行。”

　　宋时桉接过课程表，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时间，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微小的成就感。

　　“谢谢。”

　　他低声说。

　　晚上，顾宴清来找他吃饭，迫不及待地问起第一天的情况。

　　“课还行。”

　　宋时桉小声回答。

　　“画室呢？去了吗？怎么样？”

　　“去了。”

　　宋时桉顿了顿，补充道。

　　“通过了。”

　　“真的？！太好了！”

　　顾宴清比他还要高兴，“怎么样？累不累？有人为难你吗？”

　　“没有。”

　　宋时桉摇摇头，“很安静。”

　　两人坐在食堂角落，宋时桉难得地、断断续续地、用极其简短的词语，描述了画室的环境和面试的过程。顾宴清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眼里满是鼓励的笑意。

　　虽然他的话依旧很少，但不再是完全的封闭。

　　他开始尝试分享自已的生活，哪怕只有一点点。

　　星星点点的光，正在逐渐连成一片温暖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