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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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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江东最好的大夫在吴侯府内任医官长,吴侯及国太的饮食诊疗皆经此人之手,国太弥留之际亦是他一手调理照料,直至送归,吴侯颇有封赏。鲜少有人记得,当年,他因一句话受杖刑,险些毙于庭下。
年轻的小张医官,额首触地,砰砰作响。
吴侯道:“孤要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孙权的声音几乎称得上轻柔。可他的眼神像毒蛇的信,滋滋作响。
小医官若是站着,腿必会哆嗦,不过此刻跪倒,心一横,匍匐在地,坚定地说:“依小人愚见,大都督过不了今冬。”
因为自己前日在吴侯面前回错了一句话,带累医官长苍首皓发之年遭囹圄之灾,身名俱裂。府内数十医官惶恐度日,对他难免有所怨言。小医官心高气盛,吴侯再问话时,便豁出去一人承担。
孙权冷冷道:“我这里不养蠢物。”
他的眼睛转向其他医官,逐一扫视,垂首而立的医官们,无一人敢言,殿中寂静无声。
小医官的声音既恐惧又决绝:“主公容禀,都督病入膏肓,所谓达之不及,药不至焉,恐世上无人能有所为。”
孙权暴喝道:“焉有尔放肆之处!”
他高声命:“带至庭下,杖刑二十。”
小医官方叫了句“主公”,孙权便道:“四十。”
杖刑本有刑所,可是主公特命庭下,刑人们也不知怎么办,只得在殿阁外的道上铺了层薄席,就地行刑。
重木击打躯干的声音,一声声传上殿来,再后来,响起微弱的惨呼声。
孙权要了一盏茶,自顾喝茶。
终于,年岁最长的医官,深躬到地,道:“主公,在下等必竭心尽力,都督若熬过今冬,在下便可回天,为都督延年。”
孙权放下茶盏,道:“让外面停下,尔等回都督府去,孤且待先生的回天之术。”
公瑾那么强,怎么会过不了冬天。
公瑾你若过不了,我来——我定要让你见来年春景。
小医官在剧痛中反复对自己说:我今日所受刑杖,不冤屈。
他曾随军,亲睹赤壁之战,深敬周郎。眼见昔日赫赫威名的周都督,苦痛不堪到这般地步,心怀不忍,偷偷配了一副药剂,于无人时献于周瑜,道:“都督,若服小人之药,可助都督行动起卧不觉疼痛,只是这服药剂过猛,恐……”
他没说下去。周瑜道:“令我速死?”
周瑜道:“先生如此直言,可谓重我敬我。”
周瑜有分笑意,道:“我不惧死,亦不寻死。”
小医官惊惶下拜,羞愧得蹜蹜退去。
小乔蹲下身,重替周胤系好绶带,道:“进去罢。”
突然又唤他们停步,走上前,拉住周循周胤的胳膊,又道:“不可提问,不可哭泣,不可惊慌,记住了么?”
二人点头,小乔才放手,道:“去罢。”
循儿胤儿穿着深紫衣袍,绛红绅带,同前日父亲的新服毫无二致。两个娃娃穿得一模一样,是小乔想尽办法要令周郎开心。
周瑜卧在床榻上,觉得他们那么有趣,道:“进来。”
周循牵着周胤到榻前,周瑜长久地看他们,不觉得厌倦。
“爹爹。”周胤叫了一声。
周瑜伸出手,把他们俩的小手包在掌心中,手心暖暖的。
周瑜道:“胤儿,你怕么?”
周胤鼓起腮帮子摇头。
周瑜道:“好孩子。”
周瑜又看周循,他穿这衣袍,全然是小小的周瑜。
周瑜问:“循儿带了甚么来看我?”
周循拱手拜一拜,献上轴卷道:“是重修的《赤壁图》。”
“甚好,”周瑜仍注视二人的面容,道,“展开我看。”
澎湃的江涛,燃烧的战舰。银甲勇士,飘扬的旌旗。
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只留下滔滔江水东流不息。
可是,我不能忘记。
相比之前,画卷上多了鏖战的将士,除了器宇轩昂的将军,亦有在激战中负伤,痛苦不堪的面容。
周瑜道:“循儿下笔,似有悲凄。”
周循急急道:“循儿不悲伤。”
周瑜道:“循儿,你作赤壁图时,爹爹不在身边,你又如之何?”
周循的泪水在眼眶中转,却不掉下来,道:“循心中有一个爹爹的样子。”
周瑜几乎不能自制,许久才道:“我就在那里。”
周胤举着画卷,周瑜摩挲画卷上奋勇前行的将士,周循轻声注释道:“这是子明叔叔,骑高马出战。”
周瑜又点过去,周循道:“这是子义叔叔,骁勇善使戟。”
“这是公覆伯伯,火烧战船。”
“这是德谋伯伯,年岁最长,有长髯”
“这是义公伯伯,素为先锋。”
“这是公奕叔叔……”
“这是兴霸叔叔……”
……
这是周瑜大都督,周公瑾。
雄姿英发,绝世无双。
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