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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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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亭台,风移莲动,长长的木廊回环曲折,院内奇树珍禽。周郎的府邸是当年讨逆将军亲赠,当年撒下的莲子,如今开出了亭亭的花,满庭馥郁。
几个日常不入内宅的侍女们聚在廊下,翘首相望,今日小乔夫人在园中赏玩,引得她们聚集。
:“夫人真是天下绝色。”
:“被我们家周郎一把火烧回去的曹阿瞒,发八十万大军来,就是为了要瞧一瞧她。”
:“快看夫人今日的发髻——”
:“若周郎在就好了,真正一对璧人。”
小乔隐隐听见,不觉微窘,令近身侍女驱散她们。
其实,任何人陪伴在周郎身侧,都会变得更美好些。
若周郎在,人皆会生自惭形秽之心,生怕行错一步,说错一句,更显拙劣,总是凝神敛息,自省藏愚,否则,怎能站在他身边。
她望庭中繁花,怔怔地思恋郎君。
有人来报,说都督回来了。
小乔即刻返回,待她端茶而入,却见室内已空无一人,问侍女“都督又出门了?”侍女点头称是,小乔微微蹙眉,“只怕太劳累了。”
孙权俯首帖耳乖乖地跪坐在塌边,双手摆在膝上,垂首不语,作出任凭处置的样子。
直到周瑜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他才转过头,吁了口气,起身掸了掸下裳。
突然发现周瑜的腰带断落在塌上,心里竟有一丝得意,他那样狼狈地离去——永远雍容雅步的周郎,也有不知所措以至仪容不整的时候。
他拾起腰带,细细端详,仿佛在品味周瑜所有的愤怒和斥责之下隐藏的一丝惊惶和无法言明的顾忌——真是美味得很:公瑾今天不能做的事,以后也不会做的。
玄色宽带上,只有简单的正反斜条暗纹,且是普通的布料。
孙权记得周瑜年少时,也是喜欢华服的——那锦衣公子造访时,会引得旁人在他家门口频频驻足,阿哥出门相迎,见此情景,总要戏言两句,小周公子起初还略窘,渐渐也不以为意,间或还时有笑语相对。
如今位高权重,声名震天,怎么反倒日益素朴起来。
孙权想:总有一天,定要叫你穿上我爱看的那些衣裳,在我面前走个十回八回。
衣带上早已没了他的温度,孙权却禁不住在手中来回折捏把玩——
这事儿,和阿哥做,就快活得迷乱情迷,弄出种种勾人的样儿,和我做,就是含屈受辱?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将腰带对着掌心甩了一记。
长江滚滚远逝,浪花滔滔,东吴的旌旗插遍江岸,在风中猎猎作响。
周瑜沿着江边提防线行走,江风迎面而来。
他举头远望:对面,就是荆州。
曹操新败,势难复谋,刘备根基未稳,有心无力,亦不足惧
伯符,此时你若还在,取荆州必如探囊取物!
我不甘心,伯符!
我不是为了碌碌一生才追随于你,也不是为了退守一隅,终老天年,才留在这里。
我不甘心将这大好时机付之东流,江东六郡八十一州,民生富庶,兵强将猛,又值赤壁大胜,士气盛旺,竟不能承继你的宏图远志,也不能终了你的国仇家恨。
你必定比我千倍万倍地不甘,伯符,他日泉下相见,我当如何与你诉说?
仲谋为什么要一意孤行,铸成如此大错。我与他行君臣之份,本已如履薄冰,为什么还要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我已没有时间清理这一切,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管他们的想法。
他突然感到胸口一滞,气脉紊乱,自定神调息,勉强压下去。
这一切,这万里江山,这些残留的梦想,还有奢华的府邸,甚至连妻子,都是孙策留给他的。
伯符,我走之后,能留下什么?又能替你留下什么?
他的生命中已永远失去了孙策,可他无法把孙策从生命中抹掉。
有时思及孙策这个名字,连身体都会感到疼痛。以前他不知道,痛苦竟能够像一杯有形的毒酒,灌注入肌理之中,这样明确地被感知。
可他不能停止怀念,如果人生能重新开始,他一定会在那暖意融融的晌午,站在富春孙府庭中,再一次拱手相拜,告诉孙策:“今与孙郎相见,瑜幸甚。”
今生得与孙郎相见,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