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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白玉有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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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刮过空旷的村庄。
少顷,容涉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知道浔阳往哪走吗?买得起马吗?还是就靠两条腿?浔阳离这可是足足两千里,等你跑到了还能改变什么?”
姚锦一第二个出声:“伍百万,我们才刚一起上路你就要抛下大家了,还是不是朋友!”
肖至俞第三个接茬:“神行驹可日行千里,来回也不费功夫,是可以赶上百草试的。”
梁又青第四个劝慰:“嗯。而且比起虚名,眼前人更加重要,我就算没有行医资格照样救人。”
四人面孔或质疑或气愤或坚定或支持,尽数浓缩成一句话,那就是,她陆鸣微就此别过孤身上路的愿望要落空了。
陆鸣微神情有些茫然,腰侧的手指互相打架,轻声道:“你们不需要为了我……”
“谁说是为了你。”姚锦一忽然走到陆鸣微身旁,飞出数十张符箓贴在尸体上,那些尸体就自动站起聚成一团,又一张符箓带起熊熊火焰。姚锦一眼中忽明忽暗,侧眸瞥身边的人,眸中尽是少年意气,“只准你伍百万一人做好事吗?”
陆鸣微因这个称呼攥紧了衣角,眼神复杂地凝视姚锦一,再度想起比武那日,对方眸子里似有同样的火光。
谁又何尝不是少年轻狂不可一世,她凭什么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去“挫挫这些仙门年轻一辈的锐气”?
“怎么了?”姚锦一被她看得莫名其妙,笑道,“被我感动得说不出话了?”
“嗯,你赢了。”陆鸣微勾唇,似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
姚锦一还想把刘罄尧的尸体也投入火中,被陆鸣微制止,“其她不知道名字的便罢了,刘罄尧应该让她家人决定。”
姚锦一不解:“为什么?让她家人看到这样面目全非的样子不是很残忍吗?”
“看不到也会猜测,也会难过。”陆鸣微将剑往地上一插,被景却重新锻造后的剑要锋利许多,不多时就挖出一个小坑,“这同样很残忍。”
旁边递来一把铲子,陆鸣微扭头,看见肖至俞朝她笑。
众人一起挖出坑将刘罄尧搁置在内,泥土掩埋她的四肢、耳朵、眼睛。以最古老的方式让她与大地融为一体。
陆鸣微撑着铲子站直,喘了几口气,随意环顾四周,忽然身躯一震,大喊:“不对!”
“怎么不对?”旁边人被吓了一跳。
“我们方才好似都未发现,这里,一具浊兽尸体都没有!”
空旷的村庄内,除了被她们投入火中的遗体,分明看不到一具浊兽。如果此处是因浊兽入侵而导致,就绝不可能只有人尸没有兽尸;但若没有浊兽,就解释不通田野间的脚印和人尸上的黑斑。
“要么,浊兽自己跑了,要么……”陆鸣微沉思。
“要么有人特地带走了兽尸。”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容涉不知何时蹲在田野边。众人跟上,顺着她的指示,看见夹杂在凌乱踩踏脚印中,一些很井然有序的、不仔细看无法发现的人脚印。
陆鸣微低眸沉思,“有一伙人在兽潮之后来临,带走了兽尸,留下了人尸。而后清道妇出现,搜刮尸体破坏现场。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们是一伙的?”姚锦一问道。
“不。”容涉和梁又青异口同声回,后者也蹲下身细看,指着排列整齐的脚印,“这伙人做事很有章法,一定专门训练过,和那群野路子不一样。”
“但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将她们安排在一起。”肖至俞沉静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大火将所有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而后熄灭,这座村庄再不剩下什么,她们又踏上旅程。
*
浔阳城中心。
今日刘氏家门前张灯结彩,好一番排场,路过是人是鬼都要上前讨个彩头,完了边嗑瓜子边问身边人:“今儿什么日子,刘家这么气派?”
“你不知道啊?刘氏二少姥初来癸水,当然要好好庆贺。”旁边人回了她,忽然大喝一声,边鼓掌边叫好,忙不迭伸手去接仆人扔来的喜糖。
“那是得庆贺。”那人极为肯定地点头,也上前念祝词要喜糖。
宅内某个院落中,一剑势如破竹,划破平静空气。持剑者已过中年,仍雌威不减,鞭腿横扫带起劲风,忽然后跳,长剑直刺,剑尖悬于面前来人喉前三寸。
“娘——”少年苦哈哈举起手示于身前,往后退了几步,“你要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大义灭亲吗?”
刘尚淡定收剑,在少年头上敲了一记,“说了多少次,能打赢你娘之前不要在练剑的时候靠近我。”
少年吃痛叫唤,抱起刘尚的胳膊往长亭走,“儿这不是来请你入席吗?打赢娘这种重任还是留给姐姐好了,我不跟她抢。”
“滑头。”刘尚白她一眼,又轻皱眉头,“我这两天总觉心神不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罄尧给家里来信了吗?”
“姐都十七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况且她是跟着族子的队伍们去的,应该不会出事吧。”
她们进入大厅,刘尚在桌首坐下,端详下面的宾客,刚想出声,话语忽然凝成一滩血,骤然从口中喷出。
“娘,娘你怎么了?”少年迅速起身扶住她。
几乎下一刻,看守魂堂的家仆三步并作两步闯进大厅,甚至顾不得四周的宾客,颤抖着声音,“大少姥,她,她……”
少年一手挥袖,怒目而视,实则眼底已带了些惊惧,“我姐怎么了你说啊!”
——“魂灯灭了。”
终是这个她们不愿承认的事实从家仆嘴里说出。
话音落下,极力撑住桌子才避免失态的刘尚又吐出一口血,蓦地生出力气,跌跌撞撞冲入魂堂。
入目是连一丝光也不曾剩下的,属于刘罄尧的魂灯。
*
一块发暗的玉静静躺在手帕中间,随持帕者的手而轻颤,而后又被包裹起来。陆鸣微收起玉,听梁又青叹了口气道:“这羊脂白玉还真是有灵性,人佩戴久了,生死还能影响玉的成色。”
“你说什么?”陆鸣微猛地抬眸,脑中闪过那块师尊留给她的羊脂白玉玉佩,分明光洁如新,水头极润。
肖至俞接话:“我听说过,这也是雍州白玉价格高昂的原因之一,人养玉,玉殉人。”
马车在此时再度经过清平镇,车窗外显现出倒塌的建筑,陆鸣微攥紧衣裳,狠狠咬了咬牙,冲周围人伸手:“谁借我两百两!”
飞速行驶的马车忽然跃下一人,驾车的容涉被吓了一跳,停下马,望向那道急切的背影,掀帘朝里面问:“她怎么了?”
清平镇尚还在重建中,道路坑坑洼洼并不好走,一道身影穿梭于其中,被突起的石块绊倒数次,手磕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顾。
一路冲到当铺,陆鸣微朝掌柜伸出手:“这里是两百两,我之前当在这的那块雍州羊脂白玉玉佩,还我。”
掌柜眼馋地打量那两张钱票,最终还是收回目光,摆手道:“客人,真不是我不想做这生意,你来当玉那日,玉就被人买走了。”
“谁?”陆鸣微握紧拳头。
“一位高大挺拔的仙师。”掌柜伸手比划了一下,约于陆鸣微齐平,“生得很俊,但我真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后来我也奇怪,按理说这种长相鄙人见一次就不会忘了的。”
“不过啊我记得,那位仙师身上有一股……木头类的冷香。”
容涉百无聊赖坐在车外等,眼见浑浑噩噩的陆鸣微从远处缓步而来,搬出步梯方便她上车。
陆鸣微踏上车,冲容涉扯出一个笑,将钱票原封不动还给姚锦一,一脸不愿多说的样子。
姚锦一打量她一眼,将疑惑按下不表,手指轻弹那两张钱票,杵旁边的肖至俞,“你家长辈太可怕了,给的钱票全是肖氏钱庄限定,真不怕你饿死在什么荒郊野岭。”
“母亲应有她的用意。”肖至俞从调息状态中出来,淡淡侧眸。
梁又青掏出工具给陆鸣微清理手上的伤,后者这时才叫唤起来,瑟缩的手被梁又青紧紧握住不放,连连喊疼。
“现在知道疼,刚刚怎么不注意点。哎——”梁又青惊讶地停住动作,瞥见眼前几乎已经完好的手臂,只有极不明显的创印表明这里此前有过数道伤痕,“你们修士伤好得这么快吗?”
陆鸣微顺梁又青的目光看去,一看便愣了。这几日舟车劳顿她没有多注意,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里原本有多么严重的伤,而今不过数日便近乎痊愈。她猝然掀开四肢看,也是同样。
“至俞,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了没。”姚锦一忽然去扒拉肖至俞的伤口。
肖至俞下意识捂住腰侧,游移视线不好意思看姚锦一,“未曾。”
“让我看看。”姚锦一再要动手,被肖至俞一把拍开,于是不满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姚锦一!”肖至俞提高声调,扫了眼周围人,掷地有声,“请你自重。”
马车在这时停下,容涉的脑袋从车帘后探进来,“前面是青梧山脉,我们绕路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