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寒露未至 ...
-
青梧山脉横贯在清平镇前，是玉京与南方最大的屏障，若绕路则要平白多出近一天的路程。但刚刚才发生浊兽潮，直接前行又好像不是个明智之举。
凌乱妖兽脚印从密林尽头一路延伸至马车前，蔓延到更远的地方。山脉中古木参天，千百年如一日矗立于此，她们站在这里就像蚂蚁对上大象，好不渺小。
容涉驾马继续朝前跑，陆鸣微走出来，在她旁边跷着腿坐下。
陆鸣微从前确乎是在青梧山脉待了近一个月，将山中强大妖兽都挑战了个遍，直到打赢最后一只才离开。她太执着，至今也不知道是真的打服它们，还是它们受不了，送瘟神般将她送走。
她忽然嗤笑一声，在容涉看来有些莫名其妙，出声同她说：“青梧这一带我熟得很，等以后有空我再带你来玩玩。”
“好啊。”陆鸣微回。
明明是大白天，却因着茂盛的树林，只能稀稀拉拉透出一点光来。动物的叫声也听不见几声，陆鸣微只有一直拉着容涉聊天，才让气氛没这么渗人。
说着说着，突然有另一道声音盖过她的声音，她停下嘴咂摸了一下，发觉确实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不远处的树丛被撞开，有一队狂奔大叫的年轻修士闯入她们视线，边跑边向后扔东西，不管什么符箓法器看都不看直接丢，引得后方五光十色乌烟瘴气。待烟雾散尽些，她们终于看清那身后追着的，分明就是浊兽潮那日，同样长满肉瘤、把眼睛挤得都看不见的怪物。
“哎，大侠们救命啊！”那群修士看见她们，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般挥手，转移步伐直冲她们而来。
“道友，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何至于此！”陆鸣微嘴上说着，动作也没闲下来，一把夺过容涉的马鞭，来了个紧急转弯，直冲相反方向而去。
充分贯彻死道友莫死贫道的修士精神。
那群修士也跟着她们跑，听取呜呼哀哉声一片。越过杂草丛生乱石嶙峋的密林，路越发开阔，神行驹撞开高丛，她们竟又跑到那处山洞前。
正犹豫前或退时，身后倏忽传来风声夹杂破空声，陆鸣微回头便看见一道湛蓝剑气裹挟飓风，将那只浊兽当空劈成两半，快得连血液都未喷出来，分成两半的身体就向两侧倒去。
持剑者从半空降下，稳稳落地，衣袍掀起的风止于陆鸣微眉前。
戒律司众人这才小跑赶来。
那队修士离得稍远，没看清那处山洞，却结结实实受到了裴照夜这一剑的冲击，还处于愣神中，乖乖就被戒律司的执法使带离山脉往玉京处而行。
裴照夜那双淡漠的眸子落在陆鸣微等人身上，声音如古井无波：“你们过来，还是我去请？”
陆鸣微最后望了眼那处幽暗不见底的山洞，任由容涉将马车调头。她的身影在马车上一颠一颠，目不斜视凝视前方，便这么悠悠擦过静立的裴照夜。
刹那卷起秋风，她鼻间出现掌柜所说“木头类的冷香”，猛然回头，正与裴照夜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
接下来的道路都有惊无险，除了半途中，陆鸣微制止容涉，“这里不行，这里是白头狮鹫的家。”
下一刻，她们耳边配合地出现一声似有若无的狮鹫叫声，陆鸣微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边。
马车内的梁又青悄悄翻开江山集，在妖兽篇找到了白头狮鹫的名字。
接下来几乎是日夜疾驰，度过一天半的舟车劳顿，她们终于来到浔阳。浔阳算是南方极热闹的商业中心，光是城墙的规模便比清平镇大了两倍不止。她们在城外卸下马车，牵着两匹马进了城。
梁又青没忘记正事，拉着路人询问刘府在何处，路人露出一个莫名的眼神，给她们指了路。
“刚刚那人什么眼神？好像我们是坏人一般。”姚锦一抖了抖衣服，端起世家子派头。
她们来到刘府，见闹市中矗立一座极气派的建筑，门前雕梁画栋，即便没听过浔阳刘氏的名头也看得出必非同凡响。刚要上前，便有一人被家仆抬着出来，狠狠砸在她们脚边，疼得直叫唤。
容涉蹲下来拍了拍对方身上的灰，问道：“朋友，你为何被……请出来了呀？”
“你们也是来给刘大少姥引灵的？”那人费劲爬起，“劝你们还是别了，我看那伯阳君是真的要发疯了。”
浔阳刘氏家主刘尚，号伯阳君。
陆鸣微皱眉抿唇，当即便冲上府门前，家仆轻蔑睨她一眼，“你也能引灵？”
“带我去见你们家主。”
走进府门，穿过一条长廊便是大厅。满地白花，两侧挂白布，白茫茫一片长廊好干净。
厅外凭栏倚靠一位十四五的少年，着缟素，望来的目光有些不善，伸手拦住她们，“你们要是没有把握就别去惹我娘不快了，到账房那领五两银子走了便是，省得不体面。”
陆鸣微扬眉勾唇，“若我偏要不体面呢？”
少年被她这一笑迷了眼，有一瞬晃神，而后冷哼一声，状似凶狠地朝她身后怒道：“看什么看！”
话音落下，陆鸣微听到来自后方哭天抢地的喊声。她们被引荐到大厅旁的空地，才发现那里围了半圈不同打扮但都锦衣华服的人，哭声就出于此。
而其中有一中年人身姿挺拔，端坐于太师椅，神色冷静得可怕，可周身沐浴日光如被归墟吸走一般，明明是烈日当空，整个人却显得阴沉又颓废。想来便是伯阳君刘尚。
确是疯了，一种隐而不发的疯。
看见陆鸣微一行人走来，刘尚黯淡眼睛中一抹希冀的光芒稍纵即逝，“仙师，开始吧。”
陆鸣微对上刘尚死寂的眼睛，垂眸解释道：“伯阳君，您误会了，我不会引灵。”
刘尚瞳孔微缩，似是不敢相信有比那些江湖骗子还不要脸的人，朝身边人挥手，“拖出去。”
“您可识得此物？”一块手帕滑落在地，灰暗的玉佩悬于陆鸣微指间。
家仆的动作顿住，刘尚始终平静的面色如破碎的冰块般骤然崩塌，蓦地起身，又莫名停在原地，好像在注目确认什么，“……阿尧？”
“在下不会引灵，只传遗言。”陆鸣微缓步上前，用两只手将无事牌郑重埋进刘尚掌心，“我们在离玉京近百里处发现了令子的遗体。”
刘尚抚摸手里已经灰暗下来的玉，抬头端详陆鸣微的脸，有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陆鸣微的腿被人抱住，她低头，看见另一人半跪着泪眼婆娑同她道：“您见过我家小儿吗？大约这么高，不过十七八岁，鼻侧有一颗痣。”
“抱歉……若令子也在，应当已经被我们烧了，她们感染了浊气之毒，尸体无法保存那么久。”她欲将那人扶起来，没扶动。
“烧了？烧了？”众人皆扑围上来，有的怒目而视，有的痛哭流涕，“哪来的浊气，又怎会连一个全尸都没留下？”
姚锦一握紧拳头，想起当日陆鸣微和她说的话——看不到也会猜测，也会难过。
肖至俞省去涟城白氏在其中的作用，只是提到突然爆发巨大的浊兽潮，欲参加登天试的学子们为保护百姓壮烈牺牲。她温吞的声音有一种魔力，让在场众人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她让我告诉您，她回不了家了。”接过话头，陆鸣微注视刘尚浑浑噩噩的眼睛，喉头滚动，带了些颤音，“她说，深恩负尽，莫再等我。”
“砰——”
刘尚滑跪在地。
“你们这群破修士对我娘做了什么！”身后，那缟素少年忽然直直冲来，撞开最外侧的姚锦一，蹲下身扶住刘尚，怒气冲冲地瞪她们。
“阿应，罄尧她、她……刘尚反握住少年的手，力量重若千钧，两只交叠的手因颤抖而上下起伏，再一次望向陆鸣微，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她走的时候，疼吗？”
”在下不知。“陆鸣微扭头躲避刘尚的目光，紧攥住衣角。
姚锦一摸上被刘应撞疼的胳膊，狠狠剜她一眼，又正色。摸出一块留影石，手一挥，她们面前就出现了当日的景象投影，从清道妇走后开始，地上尸骸遍地到熊熊大火。陆鸣微惊讶瞥她。
有人在其中认出自己的孩子，哀泣上前却扑了个空，反让投影更摇摇欲坠。
投影结束，陆鸣微一行人欲告辞，却被刘尚以天色渐晚为名留下来用晚膳。经过刚刚的一番折腾，日头的确是越来越西斜。
她们被领到大厅内，刘尚屏退左右家仆，将刘应赶去厨房监工，又恢复先前那副不知喜怒的样子，只有眼角还残留一抹未消散的红，“青梧山脉的浊兽潮，真是意外么？”
陆鸣微端茶杯的手一抖。
“刘某无意卷入争端，只是不想看我儿死得不明不白，她才刚过十七生辰。”刘尚的声音冷下去，带着些刻意压抑的颤抖，“若各位道友有线索，请务必告知刘某，刘某必有重谢。”
陆鸣微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另一道声音先响起：“伯阳君要想知道真相，不如问问仙盟戒律司，她们知晓的必当要比我等多。”
容涉双手交拢于膝前，说得好整以暇。
陆鸣微皱了皱眉，终是什么也没说，悠悠饮尽杯中的茶才打破当下的沉默：“可惜了。”
“可惜什么？”刘尚转向她问道。
“铁观音还是寒露时节采摘的为佳，可惜我等来伯阳君府上太早，未能喝到最上等的铁观音。”陆鸣微从茶香氤氲中抬眸，缓缓放下茶杯，“大少姥应是也喜欢吧？”
众人本来听陆鸣微前面半句话还想骂不合时宜，却见后半句出口后，刘尚的脸蓦然惨白，一琢磨就想起来，寒露差不多也是登天试的日子。
“诸位，晚膳好了。”刘应缓缓踏进厅内，没了初见时的张扬跋扈，轻扶起刘尚，“母亲，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说好吗？”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寒露未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