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收集录》旧巷春深

1、Chapter1

　　深秋的风卷着碎金似的银杏叶，扑在县重点高中的走廊栏杆上，簌簌地响。沈衍把校服外套拉链拽到最底下，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一手揣着本卷了边的《灌篮高手》，一手扒着走廊拐角的墙，眼见地瞥见教导主任的地中海脑袋从楼梯口晃过去——那老头正拿着个扩音喇叭，中气十足地喊“沈衍！又是你校服不规范！”
　　沈衍骂了句脏话，掐着腰往图书馆冲。来过许多次，他对这栋老楼的地形熟得很，知道图书馆后门的消防通道能躲人，更知道这个时间点管理员阿姨在整理旧书，没空管他是不是来“补作业”的。跑的着急，图书馆的木门被沈衍撞得“吱呀”一声，满室旧书的油墨香混着淡淡的铁锈味的暖气在门开瞬间涌过来。
　　沈衍还没站稳，就听见“哗啦”一阵响——靠窗的那张旧木桌旁，一摞书掉了。《唐诗宋词选》《飞鸟集》散了一地，书页被风掀起边角，像受了惊的鸟，那时沈衍就在想借这些书的人一定很喜欢诗。最底下压着本浅黄封皮的小书，露出“小王子”三个字，封面被压出一道浅痕。沈衍愣了愣，才发现桌旁坐着个人。
　　是许砚。
　　他们班的班长，那个笔记本永远写得工整，校服永远熨得平整的模范生。此刻许砚正戴着细框眼镜，指尖悬在半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阳光透过老式木窗的格纹落在他身上，连发丝都泛着温和的光。
　　“对不起对不起。”沈衍赶紧蹲下捡书，指尖刚碰到《飞鸟集》的书页，就蹭到了另一只手，那只手很干净，指节分明，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手背因为低头的动作绷出淡淡的青筋。
　　“没关系。”许砚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落在窗台的麻雀，他推了推眼镜也跟着蹲下来。
　　沈衍把捡起来的书递过去，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那本《小王子》上——书的扉页露在外面，上面写着行小字：“玫瑰太娇气，还是狐狸懂分寸。”
　　许砚习惯写廋金体，笔画如刀削斧劈，细若游丝却筋骨凛然，钩挑尖锐似剑，笔锋凌厉却排列整齐，这行字当然也不会是例外。
　　沈衍还没来得及细看，许砚已经把《小王子》抽了回去，指腹在封面上捏出几道白印，像是怕被人看见什么秘密。
　　许砚把书摞好，重新坐回椅子上，翻开了一本数学题册，面上平淡无波，侧脸绷得笔直，仿佛刚才被撞翻书堆的不是他。
　　沈衍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自己那本《灌篮高手》，封面上樱木花道的红头发格外扎眼。他本来是躲教导主任的，这下倒好，撞了全班最“正襟危坐”的人，他挠了挠头，没话找话：“班长，你也来补作业啊？”许砚笔尖顿了顿，没回头：“嗯。”一个字，惜字如金。
　　沈衍“哦”了一声，没话可说了。他瞥见许砚斜对面的位置空着，桌上还放着本没人要的英语词典，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坐下，把漫画书往桌洞里一塞，掏出本皱巴巴的数学练习册摊开。其实他一道题也不会，眼睛老往许砚那边瞟——看他写题的间隙会习惯性地转笔，拇指与食指构成支点，笔身瞬间旋转，在空中划出流畅地弧线，许砚的指节灵活摆动，笔杆被施了魔法与手指跳着一场无声的芭蕾；看他翻书时指尖会先在页边顿一下；看他偶尔抬眼看向窗外时，睫毛在眼镜片后投下一小片阴影。
　　许砚的睫毛很长，沈衍想，以前在班上没注意过，原来他睫毛这么密。
　　沈衍就这样看了许砚一下午，直到图书馆闭关的铃声响起他都没翻一页练习册，也没写一道题。他看着许砚将书一本本放进书包，动作慢条斯理，连拉链都拉得轻轻的。
　　许砚背上书包要走时，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沈衍一眼：“练习册拿反了。”
　　沈衍低头一看，果然，练习册封面向下扣在桌上，他脸一热，胡乱把练习册塞进书包：“知道了。”
　　许砚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沈衍趴在桌上，突然觉得，图书馆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聊。
　　从那天起，沈衍成了图书馆的常客。
　　每天放学他都抱着练习册坐在许砚斜对面，美其名曰“补作业”，实则大半时间都在看许砚，到闭馆时间也没写几题，沈衍觉得这也没什么，至少他发现了许砚许多小习惯，比如看诗集时会轻轻敲打桌沿；喝热水的时候会先吹三下再小口小口地抿。
　　又是一天放学后，沈衍像往常一样坐在许砚斜对面，发现许砚写题中途停了笔，沈衍看着他拧开笔帽又拧上，反复几次，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跟那支笔较劲。
　　沈衍犹豫了半天，掏出了自己那只印着“校篮球队”的蓝色水笔——还是上次打比赛赢的，他平时舍不得用。他把笔往许砚那边推了推，没注意力气，笔杆“咚”一声碰到桌沿，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响。许砚愣了愣，转头看他。
　　沈衍赶紧低下头，假装看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耳朵却烧得厉害，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他听见许砚拿起笔，试了试，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清晰的线条。过了会儿，他听见一声轻轻的“谢谢”，比书页翻动的声音还轻。
　　沈衍偷偷抬眼，看见许砚握着那支蓝色水笔，笔尖在草稿纸上写了个“解”字，笔杆上的“篮球队”三个字被他的手指轻轻盖着。
　　阳光落在许砚手上，把他的指尖照得透明，那明明是一支很普通的蓝色水笔，但在那一瞬间沈衍却觉得它变得特别好看。
　　闭关铃声响起，许砚将笔还给沈衍，依旧慢条斯理的收拾书包，沈衍在一旁看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在许砚准备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那个，我明天有场篮球赛，你要去看吗？”
　　许砚看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讶，他没想过沈衍会问出这个问题，在他的印象里这个问题应该在朋友之间，他们是朋友了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沈衍心里也不平静，事实上他在问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人家和你不熟呢，你怎么就问出来了呢，沈衍心里想着。
　　“你要是没时间……”
　　“好啊。”
　　“啊？”
　　“我会去的，明天见。”
　　沈衍愣在原地，连许砚离开也没察觉，等反应过来，兴奋如火焰般在胸膛燃烧，将所有的尴尬与不安都烧为灰烬，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美好的是风景，连平时厌烦的数学题此刻也在纸上拥有了优美的舞步。
　　啊啊啊！他同意了！沈衍心里咆哮着。
　　晚上回到家，沈衍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出手机，点开班级群，找到许砚的头像——是一张手绘的银杏叶，叶柄上还坐着一只简笔白色小猫。
　　他犹豫了半天，没敢加好友，只是对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
　　眼看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一场和其他学校的篮球赛，沈衍将手机塞在枕头下，翻了个身，闭上眼，眼前却总浮现出许砚我这笔的样子，还有那句轻轻的“谢谢”，像只小猫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沈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由地唾弃自己：“你在想些什么啊，你怎么能想这些呢，不要再想了，快睡觉啊。”说着又翻了个身，最后仍嫌不够用被子遮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