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偏差》唤山

9、夏令营1

　　许子淇用帽子扇着风，一脸不耐：“终于排到我们了，我都要热死了，今天下午还要集体开会，晚上就开始训练，真不懂学校搞这个的意义在哪。”
　　“这里不只我们学校，一看就是各大高校竞争赛。”林虞说完就排队准备去拿自己的衣服。他瞥了一眼旁边几个学校风格迥异的旗帜和统一服装，心下了然。
　　队伍排到发放处。负责分发服装的志愿者学姐抬头，看到林虞，眼睛亮了一下，语气都温柔了几分：“同学是哪个学校的，报一下身高体重，如果不确定的话这边可以量、称一下。”她指了指旁边的身高体重秤。
　　林虞对自己的数据没什么概念，于是笑了笑：“学姐我是铜川的，不太确定自己的身高体重，我还是现在测一下吧，谢谢。”
　　他脱掉鞋子，站上秤。电子屏数字跳动，最终定格。

　　身高：179.2cm 体重：58.5kg

　　旁边的志愿者小声念出来，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上一丝“这么瘦”的怜爱，然后利落地转身找衣服：“嗯…179，58.5…同学你有点瘦啊，给你拿175的码吧，不然腰围太垮了，然后校徽这一块去找你班任领就好了。”
　　她递过来一套175码的作训服。林虞接过来，衣服看起来还行，但裤子捏在手里明显感觉很长。
　　“谢谢学姐。”他抱着衣服走到一边，开始研究怎么把过长的裤脚卷起来才不至于踩到。
　　这时，俞羡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同学，你的身高体重？”
　　俞羡没有去称重，只是平静地报出数据，仿佛在陈述一个经过精密测量的事实：“181.3公分。67公斤。”
　　志愿者低头在表格上勾画：“181，67…拿180码的应该刚好。”她拿出一套180码的递过去。
　　俞羡接过衣服，目光却精准地扫向旁边正跟裤腿“搏斗”的林虞。他看到林虞手里那明显宽松、需要费力挽起的裤脚，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这套尺寸合身的衣物，眼神里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 “数据已记录” 的微光。
　　许子淇也咋咋呼呼地测完了，拿了一套180码的，凑过来一看，立刻嚷嚷：“哇林虞，你这衣服是偷来的吧？也太大了！”
　　林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滚蛋！这叫范儿，懂不懂？”
　　俞羡没参与他们的斗嘴，只是拿着自己的衣服，从林虞身边走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平静地扔下一句： “宿舍找我。腰带，我有多余的。”

　　然后便转身先走了。

　　留下林虞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确实需要一根腰带来固定的腰身，耳朵尖又有点开始发热。
　　许子淇看看俞羡的背影，又看看林虞，夸张地搓了搓胳膊：“啧，俞学霸这‘父爱’如山体滑坡啊，连腰带都管？他到底什么时候量的体重身高，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宿舍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刚刚领回来的、散发着崭新布料味的作训服。

　　林虞几乎是立刻背过身去，仿佛那灰绿色的床架 suddenly 成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他动作有些忙乱地开始解自己T恤的扣子，手指甚至因为一点莫名的笨拙而打了个结。他总感觉在俞羡面前换衣服有点尴尬，尽管前几天还睡在一张床上。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林虞快速剥下T恤，露出清瘦的、脊骨线条微微凸起的后背和一把窄腰。夏日下午的光线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得他皮肤白皙得晃眼。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套上那件对于他来说依然有些宽大的作训服上衣，试图用速度来掩盖某种不自在。

　　而俞羡则截然不同。

　　他仿佛在自己家的衣帽间，从容不迫。他先是将军帽和腰带仔细地放在自己床铺的指定位置，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解开自己衬衫的纽扣。他的动作平稳、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却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冷静。
　　林虞透过床架之间的缝隙，或者说，透过对面墙上那面用来整理军容风纪的小镜子的反射，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俞羡。
　　俞羡脱下衬衫，露出的不是夸张的肌肉，而是少年人特有的、经过锻炼的紧实身躯。肩膀比看上去要宽，手臂线条流畅而蕴藏着力量，腰腹平坦，没有一丝赘肉。是一种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极具美感的力量感。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林虞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手下系扣子的动作更乱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偷窥被抓包的蠢货。

　　俞羡却仿佛毫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加快或放缓动作，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套上作训服，然后开始系纽扣，从下到上，一丝不苟。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并非尴尬，而是一种绷紧的、充满未言明张力的寂静。

　　最后，是林虞那不听话的腰带打破了沉默。那根多出来的腰带环他怎么也摆弄不好，金属扣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透露出主人的焦躁。

　　俞羡已经穿戴整齐，衣服合身挺括，更衬得他肩宽腿长。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正跟腰带较劲、急得耳朵尖都红了的林虞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几步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林虞几乎能感受到他带来的那片阴影和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
　　然后，俞羡伸出手——不是去拿他手里的腰带，而是直接探向他腰间，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他腹部柔软的皮肤。

　　林虞猛地吸了一口气，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俞羡的手指灵活地绕过腰带，接过那个不听话的金属扣，三下五除二就利落地系好，调整到合适的松紧度。整个过程快、准、稳，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就像完成一项早已熟练的任务。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对上林虞震惊又无措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
　　“好了。”
　　说完，他便退开，转身去整理自己的床铺，仿佛刚才那个近乎环抱的亲密动作只是顺手帮室友解决一个小麻烦。

　　留下林虞一个人站在原地，腰间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和力道，心跳如鼓，久久无法平息。这套作训服，似乎从里到外都染上了俞羡的气息。
　　俞羡整理完床铺就出去了，宿舍门轻轻合上，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虞猛地向后跌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被俞羡调整好的腰带扣，那冰冷的金属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俞羡身上那股干净又冷淡的气息，将他紧紧包裹。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不就是好兄弟之间的互帮互助吗！”
　　他在心里又咆哮了一遍，但这一次，这句话显得如此空洞无力。好兄弟的手指会那么烫吗？好兄弟靠近时，会让他连呼吸都忘记吗？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哐”地一声大大咧咧地推开了，瞬间打碎了他的胡思乱想。许子淇顶着一头汗湿的头发闯了进来，嗓门洪亮：

　　“林虞！你猜我刚在楼下看见谁了？俞羡！他居然跟一个长的贼漂亮的女生在说话！”

　　许子淇完全没注意到林虞不自然的脸色，自顾自地八卦：“啧啧，真不愧是俞学霸，到哪儿都这么受欢迎。不过我看他表情还是那副死样子，估计又是人家姑娘在主动……欸？”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林虞的腰间，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你这腰带系得可以啊，刚才不还跟它较劲呢吗？谁帮你弄的？”

　　林虞心里正乱，被他一问，更是有种秘密被窥破的心虚，下意识地反驳：“什、什么谁帮的！我自己弄好的！”

　　“得了吧你，”许子淇压根不信，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坏笑，“刚才俞羡是不是回来了？我就说嘛，除了他，谁还能把你捯饬得这么人模狗样……他帮你系的？”

　　“……”林虞被戳穿，耳朵瞬间又红了，恼羞成怒地推开他，“滚！系个腰带而已，哪那么多废话！”

　　许子淇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笑得更加意味深长：“哦——系个腰带‘而已’啊——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我洗澡去！”他说完，吹着口哨拿起脸盆，又溜达了出去。

　　宿舍门再次关上，留下林虞一个人。许子淇的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俞羡和班花说话”这个信息莫名地让他心里更堵了。他懊恼地把自己摔进枕头里，用胳膊挡住眼睛。

　　完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那种熟悉的、因为俞羡而失控的感觉又来了。那家伙凭什么能那么冷静地做完那么让人心跳加速的事，然后转头就去和别的女生说话？

　　而此刻，在宿舍楼下一个僻静的角落，俞羡正背靠着墙壁。他确实是在和一个女生说话，准确来说是拒绝了一个女生的搭讪。
　　被拒绝的女生讪讪的走了。
　　俞羡拿出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修长的手指在备忘录上快速敲击：

　　【观测记录：0721-寝室】项目：近距离肢体接触辅助（系腰带）样本LY反应：

　　1. 生理：瞬时僵硬，心率显著加速（目测），皮肤温度升高（触感），耳廓毛细血管扩张明显。
　　2. 心理：呈现短暂思维停滞及语言功能丧失，及轻微懊恼情绪。对第三方试探性询问表现出防御性否认。
　　3.结论：反馈积极，应激反应显著。否定式自我解释预示认知与情感体验出现偏差。
　　【下一步】：维持当前互动频率，观察其自我说服系统的可持续性。
　　俞羡在备忘录里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收起手机，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他并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转身朝着教师临时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班主任李明老师正在整理花名册，看到俞羡出现在门口，有些惊讶：“俞羡？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宿舍有什么问题？” 他对这个成绩优异、性格沉稳的学生印象极为深刻。

　　“李老师，没事。”俞羡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我来领我们铜川高中的校徽。”
　　“哦哦，对，瞧我这记性，忙起来就给忘了，是该发给你们别上。”李老师连忙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袋，倒出一枚崭新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铜川校徽，“来，给你。”
　　“谢谢老师，麻烦再给我一枚，我帮林虞同学一起带回去。”
　　俞羡伸出手，掌心向上，让老师将两枚校徽放入其中。他的动作自然而礼貌。
　　“好好好，快回去别上吧。晚上训练集合时要检查军容风纪的。”李老师嘱咐道。
　　“嗯。”俞羡微微颔首，攥紧手心，转身离开。

　　宿舍里，林虞还沉浸在刚才的兵荒马乱和自我说服中，试图用玩游戏来分散注意力，却发现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门被推开，俞羡回来了。

　　林虞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僵了一下，没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俞羡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将其中一枚校徽放在桌面上，然后拿着另一枚，走到了林虞床边。
　　林虞不得不抬起头，假装刚发现他回来：“干嘛去了？”
　　俞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摊开手心，将那枚小巧的金属校徽递到他眼前，言简意赅地传达了指令：
　　“班主任发的。别上，晚上检查。”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传递一项再普通不过的通知，仿佛刚才那个帮他系腰带的人不是自己。
　　林虞愣了一下，接过那枚还带着俞羡掌心温度的校徽，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麻。“……哦，谢谢。”
　　俞羡看着他接过，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多管闲事”：“顺便。”
　　说完，他便回到自己桌前，拿起那枚属于他自己的校徽，对着镜子，极其精准地将它别在了左胸口袋上方规定的位置，一丝不差。
　　林虞捏紧了校徽，尖锐的别针硌得他手心微微发疼。
　　永远都是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