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偏差》唤山

8、近距离逃避

　　此时距离夏令营只剩一天。
　　俞羡坐在书桌前，手拿着笔在日记本里写着什么。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瞬。
　　“早”
　　是林虞发过来的，俞羡看了一眼并没有回复，依旧思考着本子里的事情。
　　另一边的林虞发完消息就把手机丢到一边，准备收拾去夏令营的行李。
　　但眼神总是下意识的看向手机，始终没有收到任何回复的他不禁在想是不是信号不太好，俞羡没有收到。
　　还是俞羡在忙？没看手机吗。
　　眼神瞥到角落里那个装着俞羡衣服的袋子。“扔了” 这两个字像刺一样扎着他，他几次拿起袋子，最终都还是烦躁地扔回角落。
　　俞羡最后那句话和那个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他后知后觉地品出了里面的威胁和决绝——俞羡是认真的。如果他真的扔了，俞羡绝对会做出同样的事。
　　这种认知让林虞心烦意乱，他发现自己竟然非常不愿意那几件带着俞羡气息的衣服消失。
　　鬼使神差的，他拿起俞羡留下的那件黑色t恤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明明已经被清洗过的衣服，仿佛上面还留有俞羡身上的气息。

　　夏令营报到日，人声鼎沸。
　　林虞正心不在焉地拖着行李上学校组织去夏令营的大巴车，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看向角落的空位。
　　然后，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
　　俞羡就坐在那个空位旁边，身边放着简洁的行李箱。他正平静地听着辅导员说话，目光却像有感应般，精准地越过人群，牢牢锁定了林虞。
　　那一刻，林虞的心脏先是猛地一停，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
　　哪怕记忆里知道俞羡最终会参加这次的夏令营，但是此刻看到他时，内心升起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的……巨大惊喜，情绪像炸弹一样在他心里炸开！
　　林虞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步伐也迈的大步了些，只为了快点靠近俞羡。
　　俞羡看着他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小的、满意的弧度。他的“实验”取得了完美成果——样本出现了强烈的、即时的情绪反馈。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早。”
　　俞羡的目光在林虞脸上扫过，然后落在他随身背着的书包上——那里面，或许就装着那几件“该扔了”的衣服。
　　俞羡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只是分开了一小时，而不是进行了一场长达一天的心理博弈：
　　“衣服。”
　　一个简单的名词，一个清晰的指令，一个无声的追问：扔了，还是带来了？
　　林虞被这个单刀直入的问题砸得头皮发麻，脸瞬间涨红。在俞羡沉静的目光逼视下，他那些准备好的谎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变得语无伦次，眼神闪躲： “在……在包里……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要来？！”
　　俞羡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需要一个结果。听到林虞变相承认没扔，他眼中那丝满意的神色更明显了一些。
　　看着走进的林虞，俞羡站起身让他进里面的座位，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用只有林虞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嗯。我的也没扔。”
　　说完，他非常自然地接过林虞手中沉重的行李箱拉杆，将它放在座位外侧，仿佛理所当然。
　　留下林虞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跳失序，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句 “我的也没扔” ，整个人像被扔进了温水里，滚烫又不知所措。
　　俞羡的“实验”圆满成功，他不仅确认了林虞的在意，更是将两人关系的主动权牢牢地握在手里。

　　“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来吗？”

　　林虞的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响。
　　俞羡一动不动地靠着椅背，那个黑色的眼罩彻底掩盖了他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眼神，只留下抿成一条直线的、看不出情绪的薄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他呼吸平稳，胸膛规律地起伏，俨然一副已经陷入深眠、对周遭毫无知觉的模样。

　　车内的空调嘶嘶地送着冷气，衬得这片沉默愈发震耳欲聋。

　　林虞的每一个字都像落在最敏感的传感器上，在他脑海里清晰无比地回荡。他甚至能想象出林虞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带着点不满、一点疑惑、还有一丝被无视的挫败，眉毛可能会微微拧起，眼睛会盯着他，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
　　俞羡的内心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愉悦。

　　在车辆稳定而单调的行驶声中，这段被沉默拉长的时间变成了两人之间无声的较量。
　　林虞的视线几乎要在那副黑色眼罩上烧出两个洞来。他百分百确定俞羡是醒着的，这种被刻意无视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他烦躁地换了个姿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目光从俞羡“沉睡”的侧脸移到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又忍不住移回来。
　　几分钟后，他像是终于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气势，猛地伸出手——
　　目标却不是俞羡，而是俞羡前方的那盏空调出风口。
　　他故意把风向掰动，让那股强冷的空气“呼”地一下，正对着俞羡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吹去。
　　气流吹动了俞羡额前几缕未被眼罩压住的碎发，皮肤在低温下会迅速起一层细小的粟粒。任何真正睡着的人都会被打扰甚至惊醒。

　　然而，俞羡依旧纹丝不动。
　　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他就像是完全嵌入了座椅里，成了一尊对物理环境失去感知的雕塑。这种极致的定力，反而透出一种更令人头皮发麻的冷静和控制力。
　　林虞的挑衅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冰冷的钢铁上，对方毫发无伤，他自己却觉得更憋屈了。
　　他讪讪地收回手，把空调叶掰回去，彻底没辙了。他把自己缩回座位里，拿出手机，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所有的感官依然不受控制地聚焦在身旁那个“沉睡”的人身上。
　　就在林虞几乎要认定俞羡真的睡着了，或者打定主意装到底的时候——

　　车辆转过一个较大的弯道。

　　随着离心力的作用，俞羡原本随意搭在腿上的右手，被惯性带起，非常“自然”地、重重地落在了林虞的左手上。
　　手掌的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重量和力道。

　　林虞整个人猛地一僵，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冲到了被触碰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但就在他动的前一秒，俞羡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指尖恰好滑过他的掌心。

　　这是一个极其暧昧、甚至带着点安抚，或者说挑衅意味的小动作。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俞羡的手就保持着那个覆盖的姿态，一动不动了。仿佛这一切都只是睡眠中无意识的举动。

　　林虞彻底不敢动了。

　　他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两只手交叠的那一小块区域上，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引擎的轰鸣。抽开？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在意？不抽开？这又算怎么回事？
　　他僵在原地，脸慢慢地红了，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而始作俑者，在黑色的眼罩之下，那双清醒无比的眼睛里，终于清晰地掠过了一丝满意的微光。
　　他的样本，对非视觉层面的接触，反馈更为剧烈。数据采集成功。
　　他就这样保持着“沉睡”和“无意”的姿态，的手掌牢牢地贴着林虞的手背，仿佛那只是旅途中的一个偶然。
　　直到车辆缓缓驶入目的地，俞羡才像是被刹车惊醒一般，非常“自然”地收回了手，抬手慢条斯理地摘下了眼罩，仿佛刚刚真的经历了一场深眠。
　　他看向旁边耳朵通红、眼神飘忽、整个人都快僵成石像的林虞，语气带着刚睡醒般的平淡，问：
　　“到了？”
　　林虞猛地回过神，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就在他手忙脚乱解安全带时，俞羡忽然倾身过来。林虞瞬间僵住，呼吸都屏住了——却见俞羡只是伸手帮他按开了安全带的锁扣。

　　“咔哒”一声轻响。

　　俞羡却没有立即退开。他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目光落在林虞依然泛红的耳廓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你耳朵很红。”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像一个科学家记录观测结果般自然，却让林虞的脸“轰”地一下彻底烧了起来。
　　“太、太热了！”林虞猛地往后缩，差点撞上车窗，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快下车吧！”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钻出车子，一把拉出自己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扎进人群里，仿佛这样就能摆脱那个让他心率失常的源头。
　　俞羡不紧不慢地跟着下车，看着那个几乎同手同脚逃开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从容地拿出手机，飞快地输入一行备忘录：
　　【观测记录：0701】
　　【样本LY对近距离接触及耳部温度升高的关联性否认明显，呈现逃避反应。】
　　【结论：需进一步可控环境下的重复实验。】
　　收起手机，他提起行李，稳步走向那个已经慌不择路的背影。
　　夏令营的第一天，实验才刚刚开始。

　　林虞拖着行李箱去到分配的寝室时，看到俞羡正从容的将行李放在靠窗的一张床边，他瞬间僵住。
　　许子淇：“哎少爷怎么这么巧，给咱仨排个寝室了？”
　　站门旁边被忽视的许子淇拍了拍林虞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
　　俞羡若有所思的思考了一下说道。“是挺巧的。”
　　但如果两个小时前他没有和李明沟通将他们三个排一起，或许就没有这么巧了。
　　“少爷你怎么呆住了？不习惯睡三人寝室吗？也对你平时在学校都是住双人寝，和单人寝没啥区别，不过你室友夏白转学空了个床位，我下学年可以和老明讲一下给我们俩安排一个寝室。”
　　“成，我一个人在寝室无聊死了。”
　　林虞用手比了个“OK”。
　　“我先铺个床，等会还要去领我们学校的夏令营服装。”
　　俞羡就静静的听着这两个人说话，心中却升起了一个想法，或许和被观测者一起生活可以获得更多的实验数据。

　　夏令营报到处人声鼎沸，树荫下并肩而立的三个男生却像一道天然的结界，吸引了周遭不少探寻的目光。几个女生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被感官敏锐的俞羡清晰捕获。

　　“快看那边！那三个男生好帅诶，好想要联系方式。”
　　“站左边的那个男生看起来好高冷，”目光聚焦在俞羡身上，“不过……你们看他鼻梁上，那三颗小痣好像小三角啊，有点反差萌诶。”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中间这个啦，”视线转向正和许子淇说笑的林虞，“看起来就阳光开朗，肯定很好相处！”
　　“没人懂我！”第三个女生摇着头，视线牢牢锁在许子淇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玩世不恭的笑容上，“和中间男生勾肩搭背的那个，黑黑的，痞痞的，感觉好酷！”
　　俞羡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外部评价，目光像精准的扫描仪，将信息分类储存。
　　样本LY在陌生群体中初始好感度评级较高。社交表现具有广泛吸引力。
　　他的视线瞥过正勾着林虞肩膀、笑得一脸痞气的许子淇。样本XZQ的存在，可能成为干扰变量。
　　林虞似乎感受到了这边的注视，笑着朝声音来源挥了挥手，引得女生们一阵压抑的低呼。许子淇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坏笑：“行啊林虞，行情不错。”
　　这亲密的动作让俞羡的目光骤然冷却了几度，落在林虞那只被撞过的手臂上。
　　林虞莫名觉得后颈一凉，一种被天敌盯上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把许子淇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抖了下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滚滚滚，少拿我开涮！”他下意识地瞥了俞羡一眼，却发现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对这场小小的骚动毫无兴趣，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却比刚才更强烈了。
　　许子淇嗤笑一声，对俞羡的方向撇撇嘴，倒是没再继续闹他。刚才因陌生环境而产生的些许沉闷气氛，竟在这段意外的插曲和微妙的互动中悄然消散了。
　　俞羡站在原地，平静的外表下，是正在高速处理数据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