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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摊牌 ...

  •   入职的第一天,周曦暮就见过林子枫。

      距离九月开学还有十几天,学校里的学生并不多。

      周曦暮从副校长办公室下楼,拉走行政楼前台照看了一阵的行李箱,按照人事科员发来的PDF简易地图,向宿舍楼走去。
      拐过几个弯,路过几栋高低错落的楼和几排车棚,等人烟稀薄得快看见园区外墙时,她才发现手机里这张地图以东为上,不是以北。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她的手指虚空着指了指四个方向,连来时的路也记不清了。

      两排梧桐树延伸下去,耀眼的阳光被叶片拦在小道之外,烤得横横竖竖的石砖灼热发亮。小道之内绿荫成片,清清凉凉,吹散开迷路人的头昏脑涨。

      不过在领导办公室端坐了一个多小时,腰还是有点酸。

      周曦暮环顾四周,想开口问路。

      转身发现不远处,两个女孩子在车道对面的梧桐树下交谈。

      一个短头发的,脸却生得女相十足,大剌剌舔咬着老式绿舌头冰激凌踢石子。
      另一个只能看见背影,拧着身子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轻声细语着什么。

      周曦暮费力将行李箱搬下人行道,下来时却磕掉了里侧一只轮子。她捡起零件没多停留,继续拉着三轮行李箱斜穿过无车的道路。

      轮子被柏油路磨得吭吭咔咔的,速度有些快。

      不足十步的地方,摩擦的噪声忽然停下来。

      因为,短发女孩潇洒地丢掉彻底融化变软的冰激凌,歪头吻住了对方未说完的话。

      那应该是一个冰冰凉凉的,洋溢果香的吻。

      被吻住的姑娘捧起对方的脸颊,加深那份绵长。

      风吹得梧桐叶沙沙摇曳,诉说着青春不被打扰的悠然。

      傍晚,终于疲惫不堪抵达目的地,周曦暮蹲着试图将轮子安回去时,猛然回想起何时何地她曾见过的那张脸。照片上的长发如瀑布倾泻过肩,额前整齐的刘海及眉。

      难怪。发型长短变化之大,容易叫人忽略相似的五官。

      沙发边自然摇晃着脚丫,袜子花纹比主人的衣着更跋扈,凌乱的黑白搭配,赫然印着许多骷髅头。仔细瞧瞧,丈量一下好像并不到40码。

      “你那双黑鞋子,和你朋友是同一款啊?”

      “嗯,挺好穿的。要链接吗?”
      辅导员也是一生要强(划掉)要链接的中国女人?

      “不用……”周曦暮用手背擦掉唇角一抹水渍,“早上进去,看见她们在休息。”

      林子枫安心地收回探究的目光。

      那地上的衣服,和,嗯。没有刻意谈起的必要吧?跟沙发里年轻的女学生。

      顺着擦水的手臂,她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腕表。

      林子枫立刻起身,摸着平坦的小腹说:“抬表送客啊?周老师没什么要问的了吧?那时间不早,我先撤了。”

      周曦暮跟着站起来。

      “端茶才送客。”像被流氓质疑了礼数。

      呦!眉毛上挑了一下。上次在教室看了眼手表就跑了的人是谁?

      “都过饭点儿了,老师您不饿啊?这几天我饭没吃几口,觉没睡几小时,真遭不住了。”说话间已经走到门口。

      “那我们……”要一起去食堂吗?
      周曦暮隔着裤子摸到口袋里的饭卡,又换了想法。

      “你回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别耽误上课。”又补充道,“今天叫你来主要想提醒……”

      呵。摊牌了?不装了?
      林子枫不耐烦地撇撇嘴道:“这趴还没过去啊?以后不会有下次,肯定不让您难做。”她又拱拱手。“大恩不言谢,日后请您吃饭啊!”

      日后、下次、过几天……这些词都很好用,既客气,又敷衍,最适合搪塞。

      没等辅导员再劝诫出口,林子枫蹬上鞋跑了。
      和家养的、动物园里的完全不一样,真正野生的小动物难以被驯化。

      周曦暮叹了口气,走到阳台。

      这里摆了一张简易厨桌,上面放着电锅和碗筷。桌下还有个小冰箱。

      插电,烧水,撕开一包金汤肥牛。

      屋内,茶台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曦暮,我想出国走走。你觉得好吗?

      ……

      数了数面前的空签子,又数了数对过每根都有剩余的签子,瓷台上还摆着一口没吃的数根肉串、蔬菜串和烤茄子。

      孙鲁晴颇感疑惑地望着还在加菜的人。

      “这个,还有这个,都来一份。猪蹄烂一点,微辣,哦不,微微微微辣!”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收走点菜平板,又给存放烤好肉串的瓷台底下,换了加热蜡烛。

      秦笙注意到眨巴着的眼睛正落在自己盘里。

      “看什么看?!这些东西热量多高啊,尝几口得了。”秦笙又抿了一口刚才点的外送冰美式,“怎么?不许减肥的人嘴馋嘛?”

      这是今天她说的第二十一个反问句,频率高得孙鲁晴很难不在意。在这之前,秦笙也一直喜欢说反问句,但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多。

      “要不再来点酒?”秦笙觉得氛围滑向无聊提议道。

      孙鲁晴没说话,伸开骨节分明的手,低头摆弄眼前的竹签。

      “好吧,啤酒也增肥。”自言自语道。

      秦笙看着她安静地把竹签摆成一个一组,两个一组的,每组之间留有间隙,忽然想起小时候哥哥用牙签码房子,教她怎么让房子里代表小人的硬币逃出来。
      只能挪动一根。

      第一次挪动房梁,不成,第二次挪动墙壁,不成。小秦笙没了耐心,用胖乎乎的小手把硬币拿出来丢到一旁。
      哥哥笑话她的脑筋不会转弯,说其实只要随便拿起一根,用一端按着硬币挪出来,就完成了限定条件——只挪动一根。

      她的脑筋确实不会转弯,但取向也不可能转弯啊。谈了几任男朋友,从没按流程走到最后就一拍两散,竟然冷不丁和一个女孩睡了。

      虽然是场意外,可毕竟是初次。一点点的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也都情有可原。少女情丝千般绕,万般愁。秦笙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两天,大脑已负荷过重。

      一开始她以为是近墨者黑被林子枫带坏的,但摸着良心说,两人认识十多年,自己不可能突然就受这么大的影响。

      那是孙鲁晴的问题?
      她注视着沉浸在二进制世界的古装女——多么无言,多么无趣,多么无聊。

      疯子说过,惜字如金,天马行空,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成语恰如其分概括了孙鲁晴的个性。

      尽管皮囊还可以,但自己对她也不是一见钟情,是对方微信中的第十三位好友,所以这一点生理性喜欢的可能性也被排除掉。

      可是——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她哭(说的是前面正经的哭),和任何时候的她都不一样。
      生动的情绪,醉人的柔情,令自己回味起许多时刻——谢幕前暗场许久时忽然又大灯全开地照在脸上身上,从失去父母哥哥疼爱的噩梦中醒来发现正被三人簇拥着安慰。

      这是什么感觉呢?孙鲁晴有过这种感觉吗?如果与她朝夕相伴的机器人,有一天忽然活了,她是不是也会体会到自己的心情?

      借故独处、远离酒精、战战兢兢、细致入微地观察着又回归平常的“机器人”。

      太不像自己了!她真的按捺不住了。
      “咱俩得谈谈。”

      孙鲁晴放下竹签。扬头的瞬间,幞头下如蝉翼的部分小幅摇晃。

      “你之前,有过吗?”怕对方听不懂暗示,“前天晚上。”

      孙鲁晴摇头。

      考虑到对方的性格,如果她不愿在这件事上拖泥带水,只能耐着性子厚着脸皮问下去。

      “你喜欢女生?”

      “不知道。”音调软软的,那种与外表很不适配的腔调。

      好家伙。胸腔起伏,秦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你……”怎么那么会?算了,学霸的世界不要问这些。
      “考虑过跟谁交往吗?”

      孙鲁晴犹豫了一瞬,再次摇头。幞头下摆晃来晃去的,像夜市地摊上售卖的可以定制自家小孩头像的摇头摆件。

      最紧要的部分被放到最后。
      “你喜欢我吗?”问完,秦笙突然后悔没有点酒。
      这个场景,这个问答,跟戏里似的,实在不适合清醒地进行,但又不得不清醒地进行。

      幞头没有再动,一点点也没有。

      秦笙的心像被人紧紧攥着,又酸又麻,箍得呼吸也有些费事,只敢小口小口地来,像病人心律不齐发作时那样。

      “那是我第一次。”她抢占先机,柔柔地补上一句,“但我应该不喜欢你,你放心。”
      言外之意,是第一次,也是意外。

      放心?望着女孩眼尾淡淡的粉红和唇下的美人痣,孙鲁晴终于动了,伸手将所有空竹签插进小木桶,又用湿纸巾仔细擦手。

      “我也是。”

      也是什么?不喜欢?还是第一次?或者都是这个“也是”?

      “那我们还是朋友,对嘛?”秦笙直视对面的眼睛。

      湿漉的双眼又染上一星半点的疑惑,问道:“不能做朋友了吗?”在亲密之后。
      为什么?

      “你听上去好像很喜欢我嘛。”秦笙终于放下强撑的御姐酷音,清清嗓子微微撒娇道,“其实呢,我也不是那种很矫情的人,不是说发生这种事,就要死要活求对方负责什么的。”

      “我父母和哥哥很宠我,从小到大,只要我喜欢的,我想要的,他们都会满足我。不过我们家族比较大,亲戚朋友也很多。我是不可能和女生交往的,而且……”

      “为什么?”孙鲁晴问。

      秦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不是把原因放在结论前面了吗,高材生听不懂啊。

      “我以前都和男生交往啊,他们都是那种可高可帅的呢!”

      小时候的孙鲁晴为了完成自然科学作业,观察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小狐狸,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做什么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所有细小的动作习性都需要记录,以此推导它们的情绪变化。那篇作业不但获得满分,还被老师加盖了特殊的卡通印章。别的小朋友都没有。

      此刻她稍加思索了一下,开口:“你说是第一次。”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听到对方这么直白后,直白了一晚上的秦笙脸腾地烧起来。

      “你小点儿声!”尽管对方的声音并不大。

      孙鲁晴压低了本就不高的嗓音,超小声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第一次?

      为什么?
      平坦的人生如吃了德芙般丝滑。从小到大,秦笙的喜好都会被身边人满足。同样的,所有的不愿意,也会被满足。没有人会忤逆她,强迫她。

      为什么?

      心脏跳得太凶,震得鼓膜都跟着抖动。

      秦笙在缴械前慌乱地应付着:“因为,因为,因为我那会儿不懂也不喜欢嘛。”

      “你现在喜欢。”孙鲁晴语气坚定,仿佛在回答教授的提问。

      素白纱裙衬得秦笙如玉的小脸红得像能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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