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世界艰难求生》果怡人

2、探望

　　谢绾卿垂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白瓷碗里温热的碧粳米粥。粥炖得极烂，几乎只剩下一层浓厚的米油，清淡得尝不出半点味道。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次抬手都似乎耗去不少力气，纤细的手腕瘦得惊人，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即便如此，这安静的进食景象，也已让守在一旁的丫鬟云秀红了眼眶，脸上是掩不住的开心与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优雅的脚步声，帘子被打起，带进一阵微凉的风和淡淡的书墨气息。
　　“绾卿！”
　　一声带着急切与担忧的呼唤响起。
　　谢伊刚从私塾回来，连披风都未解，便径直来了妹妹房里。她快步走到桌前，目光急切地落在谢绾卿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看到妹妹竟在吃东西，谢伊先是猛地一愣，随即那紧绷着的、写满了担忧的秀丽面庞上，骤然绽开一种近乎狂喜的、难以置信的光彩。她几乎是踉跄了一步，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惊喜和一丝颤抖：
　　“绾卿…你…你肯吃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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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绾卿小口啜粥的动作微微一顿，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却并未立刻抬头。
　　几乎是同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更为纷杂却依旧放得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轻响与衣料窸窣声。丫鬟们恭敬地问安声低低响起：“夫人。”
　　帘栊再次被挑起，谢夫人被嬷嬷搀扶着，疾步走了进来。她显然是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发髻一丝不苟，衣饰华美，但那保养得宜的脸上却写满了焦灼与未加掩饰的心疼。
　　一进屋，她的目光便牢牢锁在了小女儿身上，看到那碗粥和女儿瘦削得脱了形的侧脸，眼眶瞬间就红了。
　　“卿儿！”谢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几乎是扑到桌边，想碰触女儿又怕惊扰了她，手伸到半空便停住了，只颤声道：“我的儿……你、你总算……总算肯用些东西了……你这是要了娘的命啊……”
　　谢伊见状，忙上前一步扶住母亲的手臂，既是给母亲支撑，也是压抑着自己翻涌的情绪，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对谢绾卿道：“绾卿，你看，母亲也来看你了。你几日不用膳，母亲和我的心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着，没有一刻能安寝。”
　　谢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努力平复着呼吸，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与无尽的担忧：“你这孩子，怎就如此倔强？有什么事不能与母亲、与姐姐说？非要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骨？你若真有個好歹，叫母亲……叫我们可怎么活？”
　　她说着，又忍不住细细端详女儿，越看越是心酸：“这才几日，怎么就瘦成了这样……风大些都能吹走了……云秀！粥可还温着？小姐还能不能用些？小厨房里还备着什么？但凡小姐能进一点的，立刻送来！”
　　谢伊也紧跟着道：“是啊，绾卿，万事都没有自己的身子要紧。你心里若有什么委屈，或是有什么想头，尽管说出来，母亲和姐姐必定为你做主，万万不可再如此吓唬我们了。”
　　两位至亲一左一右，声音里饱含的浓重担忧和疼爱
　　谢绾卿握着调羹的手指微微收紧，瓷匙边缘磕在碗壁上，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些从前的撒娇卖痴的甜言蜜语她说不出口，而属于现在的干巴巴的安慰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她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目光垂得更低，声音微弱却清晰：“女儿……无事了。劳母亲和姐姐挂心……是女儿不孝。”
　　她顿了顿，似乎用尽了力气，才又挤出几个字：“……不必担心。”
　　这话说得生硬又客气，甚至带着几分疏离，完全不像一个刚刚从落水后缓过来的、备受娇宠的千金小姐该对至亲说的话。
　　谢夫人和谢伊闻言都是一怔，交换了一个愈发担忧的眼神。她们只觉得谢绾卿经此一遭，像是变了个人，愈发沉默寡言，将心事藏得更深了。
　　谢夫人心中酸楚更甚，只当她是身子还极度虚弱，又或是心结未完全解开，不忍再逼问。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小心翼翼：“好好好，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母亲不问了，你好好用膳，好好歇着，什么都别想。”
　　她看着女儿小口小口艰难咽下米粥的样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倾身向前，柔声道：“卿儿，明日……明日母亲亲自下小厨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蟹粉酥和火腿鲜笋汤，可好？你小时候最爱吃母亲做的这两样了，每次都能多用小半碗饭呢。”
　　谢绾卿闻言，舀粥的动作彻底停住了。她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向谢夫人，那双过于空旷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是惊愕，是茫然，还有一丝迅速被压下去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酸软。
　　蟹粉酥？火腿鲜笋汤？那确实是她爱吃的
　　她看着谢夫人那殷切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被拒绝的眼神，最终，只是极轻极轻地点了下头，几乎微不可见。
　　“……谢母亲。”声音依旧干涩，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僵硬。
　　谢夫人得了这回应，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赐，脸上顿时焕发出光彩，连声道：“哎！好！好！那你今日好生歇着，母亲明日一早就去准备！”
　　她又细细叮嘱了丫鬟们一番，这才准备离开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谢绾卿盯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米粥，久久没有动作。
　　谢绾卿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瓷碗。
　　母亲那带着泣音的关怀和姐姐焦灼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被系统规则冰封的心湖上，激起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涟漪。
　　是啊，她毕竟是胎穿而来。从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从识字念书到梳起少女的发髻，这十六年的光阴并非虚假。谢夫人温暖的怀抱，谢伊手把手教她绣花的耐心，父亲虽严厉却偶尔流露的关切……这些记忆早已深植于这具身体的骨髓里，成了某种本能。
　　即使她灵魂底色带着穿越而来的疏离和任务者的冷漠，也无法完全割裂这十六年滋养出的情感纽带。那是一种复杂的糅合——理智上她知道这只是“设定”，但情感上，她确实会是“谢绾卿”。
　　就在那丝陌生的酸软情绪即将漫上眼眶时，脑中那冰冷僵硬的机械音再次突兀响起：
　　【警告。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有偏离‘开朗明媚、娇憨活泼’核心人设的风险。当前人设契合度波动下降2%。】
　　【提示：相府二小姐谢绾卿，自幼父母疼爱，姐妹和睦，应无忧无虑，性情烂漫。请宿主维持基础人物设定，避免引发周边人物怀疑，导致小世界秩序紊乱。】
　　【建议：对母亲的关怀给予更积极的、符合原主性格的回应。】
　　系统的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眼中刚刚腾起的一点水光和迷茫，只剩下刺骨的清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扮演……时时刻刻都需要扮演。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那点脆弱和疏离已被强行压下。她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模仿记忆里原主那种带着娇嗔的、没心没肺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她过分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和古怪。
　　“母亲……”她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刻意放软了几分，带上了一点依赖的语调，“您说的，可不许反悔。女儿明日……明日就等着您的蟹粉酥和火腿汤了，定要吃得饱饱的！”
　　她甚至试图像记忆中那样，歪了歪头，做出一个俏皮的表情，但因为气力不济和内心抵触，只显得有些不自然的笨拙。
　　但这番努力显然取悦了正准备离开的谢夫人。
　　谢夫人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到女儿脸上那久违的、虽然虚弱却努力做出的娇憨模样，心头那块大石仿佛终于落下了一些，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却是欢喜的：“不反悔！不反悔！娘的心肝，只要你肯好好吃饭，娘天天给你做都成！”
　　谢伊也微微松了口气，虽然觉得妹妹的笑容有些勉强，只当她是太过虚弱，便柔声道：“那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才有力气享用母亲的手艺。”
　　送走了再度燃起希望的母亲和稍感宽慰的姐姐，房门轻轻合上。
　　谢绾卿脸上那强行维持的、脆弱的开朗笑容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深的倦怠和一片冰冷的空洞。
　　她看着碗底已经凉透的残粥，心里一片麻木。
　　维持人设，获取信任，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才能完成任务——系统的话在脑中回响。
　　可刚刚那份利用亲情、刻意表演带来的微小“成功”，却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这漫长的扮演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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