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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无声的注解与晴空下的第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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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萧一夜未眠。
操场上冰冷的夜气和胸腔里灼烧的愤懑交织,最终都化为了精疲力竭后的空茫。天光微亮时,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宿舍,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南笙那句“情绪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和锦云的话“她把你想法记下来了”反复拉锯。
他倒在床上,试图用睡眠隔绝一切,却毫无睡意。最后,他烦躁地坐起身,目光落在被他扔在墙角、揉得不成样子的书包上。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捡起书包,掏出了那本写满红叉和犀利批注的联赛笔记本。
纸张皱巴巴的,每一个红叉都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他几乎要再次把它扔出去,但指尖却莫名停顿。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心情,一页页翻看那些“罪证”。
看着看着,那股尖锐的愤怒渐渐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深的沮丧和自我怀疑。她说的……好像都没错。他的思路确实跳跃,推导常常省略关键步骤,书写也随心所欲。在她那种绝对标准的映照下,他的努力显得如此粗糙和……不堪一击。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或许退出才是对团队最负责任的选择。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一阵窒闷。他合上笔记本,准备塞回书包,指尖却触碰到了另一本硬壳的触感——是那本他之前买来、试图“赔”给南笙的深蓝色笔记本。
他愣了下,把它拿了出来。笔记本还是崭新的,他本来打算用来重新誊抄整理,后来因为挫败感太强而放弃了。
他无意识地翻动着空白的页面,直到某一页,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笔记本中间,不知何时,被人夹进了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活页纸。
他心脏莫名一跳,小心翼翼地抽出来。
是那道让他彻底崩溃、引发昨晚战争的压轴题。
但不再是他的草稿。
而是南笙的笔迹。
工整,清晰,一如既往。但内容却截然不同。
这不再是那个只有最终完美答案和冰冷判错的版本。纸张上,她用黑色的笔,从头开始,一步步推导。而在那些他曾经卡住、被她画上巨大红叉的地方,她用了另一种颜色的笔——蓝色的笔。
在那些地方,她没有直接写出正确步骤,而是先写下了他最初那个不成熟、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思路想法:
【北萧:此处尝试构造相似,虽条件不足,但方向新颖。】
然后,在下面,用蓝色笔细细地写道:
【问题:缺乏相似成立的前提条件。】
【思考:能否通过添加辅助线/引入新参数,创造所需条件?】
【尝试:若从这里连接……证明……则可能导出所需比例关系。】
【验证:代入检验,成立。】
她将他那个被全盘否定的“歪点子”,像对待一颗未经打磨的原石,小心地捡起来,仔细分析其内核可能的价值,然后一步步引导、补充、完善,最终将它镶嵌到了通往正确答案的道路上。
这不是一份答案。这是一份……针对他思维模式的、极其耐心和细致的解题引导。
每一处他出错的地方,旁边都有蓝色的注解,不再是简单的“错”,而是“为何错”、“可以如何想”、“如何避免”。
北萧呆呆地看着那叠纸,一页页翻过去。不止这一道题,后面好几道他错误百出的题目旁边,都出现了这种蓝色的、细致的、引导性的注解。
他仿佛能看到,在昨晚他摔门而去后,南笙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的研讨室里,眉头微蹙,不是在不耐烦地批改,而是在努力地……理解他的思维,然后尝试用他能理解的方式,去搭建一座通往正确答案的桥梁。
这远比直接给出标准答案要耗费心神。
锦云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她其实把你之前提出的几个想法,都补充完善后记进了她的核心笔记里……”
原来……是真的。
她不是看不见他的努力,也不是全盘否定他。她只是……用了一种他完全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的方式。
而昨晚他的爆发,他的那些伤人的话……北萧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一种混合着羞愧、懊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涌上心头。
他之前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份无声却无比用心的蓝色注解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和可笑。
他捏着那叠纸,手指微微颤抖。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蓝色的字迹上,那颜色,让他忽然想起了锦云总是充满活力的笑脸,和秋日庆典上那片湛蓝的天空。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锦云发来的消息。
「北萧!气象社说今天下午有难得一见的日晕!要不要一起去天文台看?我叫上南笙和北璃!」
后面跟了一个傻乎乎的星星眼表情包。
北萧盯着那条消息,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叠蓝色的注解。
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地点时间发我。」
他放下手机,拿起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和那叠注解,重新坐回书桌前。他翻开崭新的一页,拿起笔,开始按照那些蓝色的指引,重新演算那道压轴题。
这一次,他的字迹依旧不算工整,但每一个步骤,都带上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下午,天文台。
锦云和北璃早就到了,正兴奋地摆弄着望远镜。北萧到的时候,看到南笙已经站在那里,穿着简单的校服,身影清瘦,正看着远方,似乎在等待日晕的出现,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
目光相遇的瞬间,空气有片刻的凝滞。北萧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南笙也微微抿了抿唇,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锦云咋咋呼呼地打破尴尬:“快来快来!好像要开始了!”
巨大的光晕逐渐在天边显现,环绕着太阳,形成一道瑰丽而神秘的光圈,美得令人窒息。
北璃小声惊叹着。锦云兴奋地拉着南笙看。
北萧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南笙的侧脸上。阳光和日晕的光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让她冰冷的轮廓似乎也温暖了些许。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慢慢地、有些僵硬地挪动脚步,站到了她的身边。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没有说话。
但这一次,没有人离开。
他们一同仰望着那片奇迹般的晴空,仿佛之前所有的冲突、误解和激烈的言语,都被这浩瀚而明亮的天象暂时消融了。
风掠过天台,吹动了南笙额前的碎发。
北萧看着前方,忽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快速而含糊地说了一句:
“……那个注解……谢了。”
声音很快消散在风里。
南笙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她没有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那双注视着日晕的眼睛,似乎微微眨动了一下。
漫长的几秒沉默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晴空之下,日晕如梦似幻。
坚冰并未融化,但裂痕之下,似乎有细微的暖流开始悄然涌动。
通往彼此和理解的第一步,往往笨拙、无声,却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