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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复仇复进感动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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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月,冬意渐深。
毓宁近来觉得日子越发无聊透顶。
严程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根基,总是反反复复,好不利索,看着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也提不起太多兴致。
慕容岚虽好,但日日相对,也难免觉得乏味。
萧璟舒倒是听说白净了些,还时不时找借口往公主府递些边关得来的新奇玩意儿,但那副硬邦邦的武将胚子,终究不是她的菜。
百无聊赖之下,她最终还是决定去北苑别庄瞧瞧那个半死不活的严程。好歹是花了大力气从鬼门关和褚绣手里抢回来的,总得物尽其用。
到了别庄,听闻严程刚喝了药,正醒着。毓宁径直走入内室。
严程正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凋零的枯枝。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到是毓宁,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慌,挣扎着就想要下床行礼——这是刻入他骨子里的、对皇权的敬畏,也是这两个月别庄下人“教导”的结果。
旁边侍立的一个健壮婢女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按住他虚弱的手臂,力道之大,让他痛哼一声,根本无法动弹,只能被迫维持着一个狼狈的半起半坐的姿势。
毓宁见状,立刻蹙起了她那好看的眉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责备:“这是做什么?没看见他身子弱吗?谁让你们这般粗鲁待他的?还不松手!”
那婢女立刻惶恐地松开手,跪地请罪。
毓宁看都没看那婢女一眼,快步走到床边,亲自伸手,极其“温和”地扶住严程的肩膀,将他轻轻按回靠枕上,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嗔怪:“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这儿不必讲那些虚礼。好好养着身子最要紧。以后都不许这样了,听见没?”
她甚至还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话语,如同温水般,瞬间浇灭了严程方才被粗暴对待的惊惶和屈辱。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毓宁。她今日未施浓妆,穿着也较素雅,眉眼间似乎真的带着一丝关切……她竟然……没有因为他刚才的失礼而动怒,反而还在责怪下人,关心他的身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的感动,如同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心间。
“多……多谢殿下……”他声音干涩,下意识地道谢。
毓宁顺势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姿态优雅自然,仿佛只是来探视一位普通的朋友。
“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本宫瞧着气色还是不大好。”她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满,“这些太医,若是本事不济,你就直接跟本宫说,不必忍着。宫里好的太医多得是,定要给你调理好才行,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为他着想”的意味。
严程听着,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既感到一种受宠若惊的温暖,又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困惑。
这两个月,他虽被困别庄,但吃穿用度、医药调理,无一不是顶尖的。公主确实如她所说,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在救他、养他。与在褚绣手中那种暗无天日的折磨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他回想起一些家族旧事。严奉之在外豢养外室,这事严家一些核心子弟是隐约知道的,只是都瞒着公主。这确实是对公主极大的侮辱和不忠。
他又想起严侯爷那次在公主府口出不逊,骂出的那些话,他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确实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所以……或许……严家落得那个下场,并非全然无辜?是他们先触怒了皇家威严,欺瞒、冒犯了公主在先?
而公主呢?她虽然手段酷烈了些,但她本是金枝玉叶,被如此对待,愤怒也是情理之中吧?可她事后还愿意为自己这个“仇人”之后花费如此心血……这是何等的“宽宏大量”?
就在他心神动摇之际,毓宁竟然亲自端起了旁边小几上温着的药碗,用白玉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然后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语气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来,先把药喝了。良药苦口,身子才能好得快。”
看着递到唇边的药勺,看着公主那副“纡尊降贵”、“亲自照料”的模样,严程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内疚和惭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状告,是多么的忘恩负义,多么的不识好歹!
公主救他出昭狱,免他死罪,是真的。
公主不计前嫌,耗费巨资为他疗伤,是真的。
公主此刻亲自喂药,温言关怀,也是真的。
她明明这么“温柔”,这么“善良”,都是他们严家……是他们严家把她逼得太紧,做得太过分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哽咽着,张开嘴,接受了那勺苦涩的药汁,仿佛喝下的不是药,而是公主的“恩典”和解脱的“良方”。
“殿下……我……我对不起……”他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毓宁看着他这副感激涕零、自我攻略的模样,心中满意极了,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和的表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安心养着,别再胡思乱想。”
她成功地,将致命的毒药,包裹在了温柔的糖衣里,喂给了她的猎物。
而猎物,正怀着满腔的愧疚与“感动”,一步步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