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驯犬杂记》山照我离离

25、去告我吧

　　萧璟舒几乎是豁出去了。他将压在心底的所有怀疑、所有推论，不管是否站得住脚，不管会带来何等后果，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他从严奉之看似突兀的“风寒”说起，提到奉之虽文雅却并非弱不禁风；他严词质疑所谓“药石无灵”的牵强；他提起严家满门覆灭于“水匪”的惊人巧合，质疑侯爷出行应该护卫森严，怎会如此不堪一击；他甚至联系到毓宁那“情深义重”的三年守孝与守孝期满后迅速与张怀玉交好的矛盾……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合情合理，那层层迷雾之后，只可能站着一个身影——眼前这个美丽尊贵却又可能心狠手辣的长公主殿下！
　　说到最后，他呼吸急促，眼眶因激动和对好友的悲愤而微微发红，紧紧盯着毓宁，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心虚或破绽。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片平静。
　　毓宁就那样静静地听着，甚至中途还抬手示意一旁脸色微变的乔玉不必上前。她听得十分专注，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有趣故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玩味的探究。
　　直到萧璟舒将所有的话说完，偏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时，他才猛地意识到——公主已经这样盯着他看了好久，久到他所有的勇气和愤怒，都在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开始一点点消融，转化为一种迟来的、冰凉的恐惧。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竟敢如此直白地指控当朝最得宠的公主谋杀亲夫、屠戮臣僚？！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他看着毓宁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心中刚刚升起的、因“推理”而生的笃定，迅速被巨大的后怕和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他不想与她为敌！他不能！
　　一股冲动猛地涌上心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哀求：“殿下！末将……末将并非要追究什么！奉之已死，人死不能复生！末将……末将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只要……只要殿下您开口，只要您说一句……末将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末将私下会给奉之多烧纸钱，多念往生咒，求他原谅……只求殿下……”
　　他的话颠三倒四，逻辑混乱，但核心意思却清晰得可怜——他在求饶，也在交易。他愿意用沉默和自欺欺人，来换取她的一个解释，甚至只是她的一句否认。只要她肯说，他就愿意信。为了她，他甚至可以压下对挚友之死的疑窦，背负内心的谴责。
　　这已经不是一个将军在为友伸冤，而是一个男人在向他爱慕多年、无法企及又恐惧失去的女神，卑微地乞求一点垂怜和安抚。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期待，期待着她能否认，哪怕只是骗骗他。
　　然而，毓宁的反应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她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动容，反而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红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却冰冷得如同淬毒的匕首：
　　“你推测的很好。”
　　萧璟舒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毓宁却微微向前倾身，目光锁定在他瞬间苍白的脸上，语气平静得令人发指，甚至带着一丝赞赏般的残忍：“逻辑清晰，合情合理。虽然没什么真凭实据，但能想到这一层，也算你没在西北待傻。”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轻灵，却让萧璟舒如坠冰窟。
　　“所以，”她顿了顿，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去告我吧。”
　　去告我吧。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萧璟舒的耳边，震得他神魂俱颤，几乎站立不稳！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承认了？她甚至都没有否认！反而用一种近乎鼓励的、带着戏谑的语气，让他去告发她？！
　　这比他最坏的设想还要可怕一万倍！
　　她怎么敢？！她凭什么敢？！
　　是了……凭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凭贵妃娘娘的维护！凭她深知，仅凭他这些毫无实证的推测，根本动摇不了她分毫！甚至，一旦他真敢去告，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正义的伸张，而是灭顶之灾！
　　她不是在承认，她是在挑衅！是在告诉他，即便你知道又如何？你奈何不了我。
　　这种绝对的、碾压式的、有恃无恐的姿态，彻底击垮了萧璟舒。
　　他所有的勇气，所有的爱慕，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他就像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蚍蜉，而大树甚至懒得低头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地抖落一片叶子，就足以将他压得粉身碎骨。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瞬间淹没了他。与此同时，一种更深的、几乎扭曲的迷恋，却在这种极致的恐惧和碾压下，疯狂滋生。
　　她太强大了，太耀眼了，也太……可怕了。就像一朵拥有致命诱惑的罂粟，明知靠近会毁灭，却依旧让人飞蛾扑火。
　　他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浅笑的脸庞，所有的质问，所有的哀求，所有的理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毓宁欣赏着他脸上瞬息万变的情绪——从激动到恐惧，从哀求到绝望，再到那几乎无法掩饰的、扭曲的痴迷。她觉得满意极了。
　　这种将一个人的心智和情感彻底摧毁再重塑的过程，远比直接杀了他有趣得多。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乎要崩溃的萧璟舒，语气重新变得慵懒而疏离：“看来萧将军是没什么别的事了。乔玉，送客。”
　　说完，她不再多看失魂落魄的萧璟舒一眼，迤逦转身，向着内室走去。
　　乔玉上前，面无表情地对萧璟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萧将军，请吧。”
　　萧璟舒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地、踉跄地跟着乔玉向外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四个字——“去告我吧”……以及毓宁那双冰冷又带着戏谑的眼睛。
　　直到走出公主府，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缓缓苏醒。冷汗早已湿透重衣，风吹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华丽却如同噬人巨兽般的公主府邸，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后怕、屈辱，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更加炽热和扭曲的执念。
　　他不仅没能为奉之找到真相，反而将自己彻底陷入了对那个女人的、更深的地狱般的迷恋之中。
　　而偏厅内，毓宁心情颇好地抿了一口慕容岚适时奉上的香茶。
　　“真是……不经吓。”她轻笑着评价，仿佛刚才只是随意打发了一个无趣的追求者，“还以为西北七年能有多大长进，结果还是个愣头青。”
　　慕容岚垂眸不语，只是指尖微微收紧。
　　毓宁放下茶盏，想了想，又道：“不过，他既然起了疑心，虽说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总归有点碍眼。去跟母妃那边透个气，看看最近边关还有什么不太平的地方需要‘历练’人才的，或者京畿大营哪里缺个副将什么的，把这位萧将军……打发得远一点。”
　　“是。”慕容岚低声应下。
　　毓宁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些乏了。一场小小的“游戏”结束，她还是更期待今晚张怀玉过来，给她念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听。
　　至于萧璟舒和他的怀疑？不过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