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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温苦与良药 ...

  •   我的头好沉,像被一块浸透了水的厚布死死裹住,又沉又闷。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烧红的沙子,又干又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冷,好冷,像是赤身裸体被扔进了冰河底下,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冻得我牙齿不停地打架,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可是…好像又很热。身体里面像藏了一个小炉子,烧得我五脏六腑都滚烫,汗水把里衣都浸透了,黏腻腻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我在哪里?爹娘呢?哥哥呢?

      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混乱的光影和嘈杂的声音。好像听到哥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叫我,声音焦急得变了调。我想答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难听的嘶气声。

      好难受…是不是要死了?像爹娘那样,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要……

      混沌中,感觉到一双手把我紧紧地抱了起来,用很多很多破布把我裹住。是长安的手,虽然也在发抖,却那么用力,那么坚定。我闻到长安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汗水和铁屑的味道,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点。

      然后,长安好像跑了出去。棚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外面鬼哭一样的风声。我好怕,怕得缩成一团,拼命地想从那些破布里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很久很久,哥哥又回来了。他喘着粗气,身上带着外面冰冷的寒气,好像还哭了?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眼皮却重得像挂了秤砣。

      接着,我尝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极苦极苦的液体。苦得我舌头都麻了,本能地想吐出去。

      “长乐,乖,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长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哭腔和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意味。

      是长安在喂我喝药。我努力地,一点点地往下咽。那药汁苦得让人想哭,可听着他的声音,我拼命忍着。不能吐,长安会难过的。

      一碗药好不容易喂完,长安好像累坏了,就那么抱着我,坐在冰冷的草堆上。他不停地用一块湿凉的布敷在我的额头上,那一点点的凉意,暂时压下了额头的滚烫,好舒服。他的手一直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娘以前哄我睡觉时那样。

      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时醒时睡。每次醒来,都能感觉到长安还在身边,要么在给我换额头的布,要么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抱着我,把我圈在他的怀里,用他的身体挡住从棚子缝隙里钻进来的冷风。

      一次我咳得厉害,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长安手忙脚乱地拍着我的背,声音里的惊慌藏都藏不住。咳完之后,我好像又清醒了一点,能感觉到哥哥把我抱得更紧了,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有温热的、湿漉漉的东西滴落在我的皮肤上。

      哥哥…哭了吗?

      是因为我吗?

      我心里酸酸的,想说“哥别哭,长乐不怕”,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后来,长安又开始喂我喝那种苦药。一天好几次。每次他都会先小心翼翼地吹凉,自己先尝一点点,才喂给我。他的眉头总是紧紧皱着,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好像很久很久没睡觉了。

      棚子里渐渐多了一种苦苦的药味,混合着哥哥从外面带回来的、一种很好闻的炭火味道。有时候,我还能吃到一点点甜甜的、软软的饼子,是长安一点点掰碎了喂给我的。他自己好像从来没吃过。

      我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烧人的火苗在慢慢变小,虽然还是没力气,头还是晕,但至少不会冷得一直发抖了。

      一天晚上,我醒过来,看到哥哥没有睡,就坐在棚口那点漏进来的月光底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轻轻哼了一声。

      他立刻回过头,凑过来,声音哑哑地问:“长乐?醒了?要喝水吗?”

      我摇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爹的那块玉佩。我记得这块玉,爹以前总戴着的,娘说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但是个念想。

      哥哥怎么把它拿出来了?他看得那么专注,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玉佩,眼神复杂极了,好像很难过,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哥…”我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长安像是被惊醒了,猛地握紧玉佩,藏进手心里,对我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快睡吧。”

      他又过来帮我掖好那些破布,手心粗糙却温暖。

      第二天,我感觉又好了一点。长安喂我吃完药,又匆匆去干活了。我躺在草堆上,看着棚顶漏光的小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哥哥和张叔(那个打铁的很凶的大叔)说话的声音。

      风把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地吹进来。

      “…钱…我一定还…用工钱抵…白干活也行…”

      我心里猛地一紧。钱?是给我买药的钱吗?哥哥要去给张叔白干活?

      然后,是张叔粗声粗气的回答,听着好像有点生气,但又…好像不是真的生气。

      晚上,长安回来时,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亮亮的。他给我带了半块热乎乎的饼,看着我吃下去。

      等我吃完,他又坐在了棚口,又一次拿出了爹的那块玉佩,在月光下看了很久很久。

      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了。他的手指攥得那么紧,指节都发白了。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塌下去,好像对着玉佩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他站起身,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冰冷的夜色里。

      我心里忽然慌得厉害,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堵在胸口。我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他要去当掉爹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为了我。

      棚子里好安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和外面呜呜的风声。我缩在那些并不温暖的破布里,感觉眼眶热热的,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药很苦,但哥哥心里的苦,一定比药苦上千百倍。

      那块冰冷的玉佩,曾经贴着爹的体温,如今沾满了哥哥手心的汗和决绝的温度。

      我闭上眼睛,把脸埋进带着长安气息的破布里,在心里默默地说:

      哥,快点回来。长乐不怕苦,长乐会快点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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