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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周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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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公子单名一个“安”字。这名字是他尚在母腹中,父亲给他取的,寓意是让他此生岁岁平安,无忧无恙。
可这世间总是与美好的期望相反。
在他降生那日,接生婆刚剪断脐带,窗外便传来一声凄厉鸦啼。恰有游方道士途经周府,掐指一算,面色大变,出言道:“这孩子是天煞孤星命!不仅会克死身边亲近的人,他自身也活不过十六岁!”
起初无人当真,直到几年后,那道士的预言相继应验——七岁时与周安亲近的好友各个都发生了意外,导致后来人们见到他都躲的远远的。十三岁时母亲意外离世,过了两年父亲也突发恶疾过世。自那时起他本就不好的身体更加差劲,之后就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
……
沈临站在窗边,指腹习惯性地摩挲着银戒,戒圈内侧刻着的“xqy”三个字母在月光下泛着微冷的银光。
“在想什么?”一道懒散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尾音微微上扬。
沈临侧头看去,谢清欲斜倚窗棂,姿态慵懒而随意。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几缕碎发垂落在眉骨上。
沈临望着他,月光下那张脸与记忆中的轮廓重叠,让他一时恍惚。
“你什么时候醒的?”沈临问道。
谢清欲故作思考状:“没多久,应该就比你早个一两天吧。”
“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不适?”
“没有。”
“神力恢复了几成?”
谢清欲含糊回道:“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五成左右。”
似乎是为了阻止他再问下去,谢清欲突然转身撑住窗棂,倾身封住了沈临的唇。
距离骤然缩短,沈临甚至能清晰的看见他眼尾那颗极小的痣,在冷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隐秘。
谢清欲看着沈临微微睁大的双眸,喉间逸出一声低沉的轻笑。他的唇仍紧贴着对方,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然而下一秒,一阵刺痛骤然传来——沈临咬破了他的下唇。
铁锈味在二人唇舌间蔓延开来,谢清欲率先离开,他看着沈临忍不住又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夜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
他转身离开,背影融进夜色里。
沈临站在原地没动,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直到影子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发现手里的银戒不知何时已被攥得发烫。
……
周安虽然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但他内心其实非常渴望与人交谈。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离他太近。
按周安话来说,就是与他过于亲近的人都会遇到不好的事情或是发生意外,偏贺舟和宋婉晴不信邪,非要挨着他坐。
结果就是出门时,被门槛扳倒。走路时,鸟刚好从头上上飞过,随便拉了坨屎在他们头上。
宋婉晴:“..........”
贺舟:“..........”
……
周安的猫有些凶,见到他们靠近周安,它就要竖起耳朵,绿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着不断靠近的两人。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爪子已经悄悄从肉垫里探了出来。
两人见她这样炸毛,便向后退了一步。见他们后退,黑猫的耳朵立刻抖了抖,警惕地放松了些许。
二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抹狡黠。默契的又向走了一步,果然黑猫在他们向前的瞬间立刻炸毛,在后退一步,猫又放松了身体。
两人就这样一退一进,一进一退。黑猫的眼睛随着他们的动作左右转动,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喵”地一声把脸埋进周安的袖子里,彻底放弃了威慑。
周安青白的手指穿过黑猫的皮毛,唇角微扬淡淡的笑意。
李叔注意到公子今日的脸色比昨日更差了些——眼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唇色惨白如纸。老人别过脸去,默默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
圆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虽不奢华,却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烛火轻轻摇曳,映着周安苍白的脸,为他镀上一层暖色。
几人也给周安准备了生辰礼,还有一些银两当作这两日的住宿费。
氛围挺热闹的,有两个热闹的人在,总归不会冷场。
桌上摆了酒,为了庆生,周安也不顾众人的劝阻,喝了一杯。
酒液入喉的瞬间,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明明只是温和的甜酒,却像烧红的炭滚过喉咙。他强忍着咽下,却忽然呛咳起来,慌忙用帕子掩住唇。
“没事吧?”宋婉晴关切地问道。
周安迅速将染血的帕子攥进掌心,抬眸时已换上平静的神色:“无妨,就是喝得急了。”他的声音有些哑,唇角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腿上原本安静躺着的猫突然动了一下,他垂下眼睫,和那双绿瞳对上。他勾起唇角,很轻的笑了一下,指尖轻轻抚过它柔软的耳尖,温柔的安抚着这只小猫。
……
酒过三巡,厅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突然,烛火毫无征兆地同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漫过每个人的衣角。黑猫轻盈地跃下周安的膝头,落地时已化作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
女子刚跨过门槛,贺舟的剑已抵在她咽喉前。
“你要去哪?”沈临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
女子碧绿的瞳孔骤缩,转身欲逃,却发现四面都站着人,她被包围了。
黑衣女子纵身跃上屋檐。瓦片脆响间,贺舟与陆萧然同时运用轻功跃上屋檐,月光下三道身影在飞檐间追逐。
宋婉晴,沈临在下面追。
沈临下意识手腕一翻,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凭空出现。他抬手掷出,剑身在半空中一分为七,化作流光将猫妖团团围住。
贺舟意外的看向沈临:“没想到你还会术法。”
沈临胡扯道:“学过一点。”
……
当众人押着猫妖回到厅内时,周安仍昏迷不醒。谢清欲指尖泛起一缕青光,轻轻点在他眉心:“他命数已尽,撑不了多久。”
猫妖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锁链哗啦作响。贺舟眼疾手快,“啪”的一声,将一张真言符贴在她额间。
“城内的人是不是都是你杀的?”
“是。”
“为什么要杀他们?”
“救周安。”
“救他?”
猫妖点头,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说只要我为他杀人获取怨气,他便可以延续周安性命。”
贺舟追问道:“他是谁?”
“他是……”话音未落,一道银光直刺猫妖咽喉。沈临挥剑格挡,却见另一根银针从暗处射来,径直穿透了猫妖的心口。
众人回头,只见“李叔”站在阴影里,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沈临疾步上前,手指刚触到趴在桌上的另一个“李叔”,那身影便化作齑粉消散。
门外的“李叔”,露出一抹得逞的笑,转身跑走。
贺舟正欲去追,却被谢清欲叫住:“别去,你追不到的。”他说的肯定。
就在贺舟犹豫这一会儿,那人已经跑的没影了。
谢清欲道看着周安弹动的手指道:“他要醒了。”
话音刚落,周安便缓缓睁眼。他视线略过身旁的谢清欲,沈临二人,在看向门前的陆萧然,贺舟,宋婉晴三人,最终目光落在跪倒在地的黑衣女子身上。
他看着她那双熟悉的绿瞳,一切都不言而喻。
“我早该死了。”他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轻轻飘落。
猫妖剧烈摇头,尖锐的指甲抓裂地板,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泪水划过少年消瘦的脸颊,他回想起自己这半生的经历。
真的没有一丝怨气吗?其实不然,他曾在无数个深夜攥紧被褥无声嘶吼,怨恨上天为何独独苛待于他。他想活下去,想要父母常伴左右,想要和朋友一同谈天说地。而不是孤身一人,苟活在这人世间。他怨过,恨过,但最终他看开了,不就是死吗?他什么都没有了,死了也好,一身轻松。
直到那个雨夜。
记忆中的雨幕里,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蜷缩在墙角。当他拖着病体为它撑开纸伞时,小家伙竟蹒跚着爬进他怀里。那一刻,冰封已久的心口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他好像看到了希望。他又想活下去了,因为有人陪他了,虽然只能待在轮椅上,但他还有猫陪着。
只可惜,命运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他迈过了十六岁这道坎,却迈不过十七岁这道坎。
他就像一根烛火一样,无论怎样,最终都会烧完 ,他只不过比原来烧的慢了一点罢了。
如今,烛火燃到头了他也该走了。
“谢谢你,陪着我。”星光开始从他指尖飘散。
“也谢谢你们。”最后这句话是对着五人说的。在他消散的前一秒,他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在这两日里,他们在他枯燥的生活里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快乐。
猫妖怔怔地看着星光彻底消散在夜风里,眼角泪水划过脸颊。
突然,她伸手掏向自己心口,毫不犹豫的取出自己的妖丹捏爆。她吐出一口鲜血,又恢复了声音:“你们想要的答案,我不知道。”她缓缓道:“我没见过他的脸,他每次与我见面都是戴着斗篷的。”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光尘从她指尖开始飘散。
光尘飘向洞开的窗棂,融入如水的月色之中。夜风拂过,将那点点光尘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