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颗苹果》逢山问乱

21、影子

　　佣人陆续将晚餐端上桌，几人欢笑着坐下。叶绅坐在主位，沈墨扬和商承修在其两边，沈乔壹则坐在商承修的身边，以男朋友的身份。

　　瓷面浮雕的柚木圆桌中央是沈乔壹亲手制作的蛋糕，款式很简单，圆周摆了一圈时令水果，奶油上插着沈乔壹现烤的曲奇，中间是一张笑脸，一看就是叶绅。

　　叶绅很是惊喜地睁大眼睛：“乔壹，这是你做的？”

　　叶绅表现得太超出预料，沈乔壹小脸一红，下巴似点非点地悬着：“嗯。”

　　“这画的是我吗？”叶绅笑得很高兴。

　　“是。”

　　叶绅摸了摸下巴：“我有这么好看吗？”

　　众人笑了。

　　沈墨扬宽慰地道：“真棒啊小一，学会了不少技能嘛。”

　　所有人都在夸赞沈乔壹，只有商承修，眉头紧锁，看向桌子底下那双蜷缩起来的手指，心疼沈乔壹那些因为无聊而学会蛋糕、文思豆腐的时光。

　　那段时间自己在干什么呢？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沈乔壹也许不开心。

　　商承修心里一痛，难以承受地垂下了头，在桌子底下伸手握住了沈乔壹的手。

　　身材的缘故，那只手比自己要小上一圈。沈乔壹的人也一样，因为瘦，抱在怀里的时候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真实，每天夜里商承修总会睁开眼睛看看怀里的人是不是还在，这一切会不会都是梦，每次沈乔壹都好像感受到了似的，往商承修怀里拱，大腿乱动，像调整更舒服的睡姿。

　　商承修就会像得到了他的承诺一样，安心地闭眼睡去。

　　沈乔壹眼中的商承修，拥有令人安心的魔力。

　　其实不是的。

　　他更需要沈乔壹的陪伴和诺言。

　　他更需要沈乔壹的爱。

　　他更需要沈乔壹。

　　沈乔壹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掐了掐，商承修的视线原先在两只交握的手上，却突然间移到了沈乔壹的脸上。

　　沈乔壹一点都没有做贼的心虚，反而眨着晶莹剔透的大眼睛，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商承修被他逗笑，笑着就鼻酸。

　　叶绅和沈墨扬正在给蛋糕拍照，没有注意这边，沈乔壹于是靠近商承修，亲了亲他的脸颊，身体的高温通过那一小片的接触透到商承修的眼底，登时氤瘟一片。

　　沈乔壹轻声说：“其实我想和你一起哭的，但是在外面总要有一个人抵挡风雨，所以你哭吧，把我的衬衫哭湿都没有关系。”

　　商承修看了看他穿的卫衣，扑哧笑了，捏了捏沈乔壹的脸蛋，撞了下他的额头：“在哪儿学的？”

　　“百度哇，我搜的怎么哄男朋友。”

　　沈乔壹发自内心地说出了个更能哄好商承修的话。

　　“看得我都想谈恋爱了。”沈墨扬小声和叶绅说。

　　叶绅一笑：“沈公子还没有对象？”

　　“我和叶总的想法是一样的。”

　　“哦？你知道我的想法？”

　　“勉强。总之沈乔壹够我操心的了，找了另一半又怕顾不到他。叶总难道不是害怕其他人对商承修造成影响吗？”

　　叶绅但笑，赏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看来我们的想法真的一样。”

　　沈墨扬浅笑不止，揽来叶绅的肩膀：“来，我给你们拍照片。”

　　叶绅道：“沈公子不来吗？”将手机递给佣人，也揽过沈墨扬的肩，将他带了过来。

　　两个长辈坐在前面，商承修和沈乔壹站在身后。

　　规规矩矩的一张照片，倘若没有镜头前入境的蛋糕，和上个年代严肃的家族相片是一模一样的。

　　沈墨扬把照片传给了他们，又给沈乔壹私发了一张他偷拍的照片。

　　正是沈乔壹亲商承修的那个画面！

　　沈乔壹的脸迅速地红了，热流从脚底倒注到头顶。商承修见他嘴角不正常的笑容，靠过来看，沈乔壹却关闭手机，傻笑着飘走了。

　　商承修困惑地抬起眼皮，正对上沈墨扬和叶绅戏谑的眼睛。

　　叶绅拍了拍手：“真是饿了，快坐下吃饭吧。”

　　佣人为叶绅盛了一碗长寿面：“先生，生日快乐。”

　　佣人一齐祝贺道：“先生，生日快乐！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商承修端起酒杯：“舅舅，生日快乐。以茶代酒，祝愿舅舅四海增辉、万寿无疆。”

　　沈乔壹紧随其后：“舅舅生日快乐，希望舅舅万事顺心、幸福美满、天天开心！”

　　沈墨扬也站起来：“祝叶总生日快乐，今后身体康健、一本万利、笑口常开。”

　　叶绅红光满面，一一受过。那被愁绪占满的脸颊此刻因为家人而暂时重现神采和由心的笑容。

　　老宅在今晚散发着浓浓的温馨的气息，点亮了每个人的笑脸。或许在这一刻，是四个人这么多年以来，最轻松的时刻。

　　直至深夜，宅内的欢声笑语才渐渐消失。鸟雀陷入深眠，树影婆娑，深蓝色的夜空中高悬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如丝绸薄纱般坠下。

　　院前，叶绅不舍地与他们告别。望着一辆辆被黑暗包裹不见的车，叶绅的心中漫来无尽的怅惘。

　　一转身，他再次进入了他的家，他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那是家吗？

　　是的，有姐姐的地方，是家。

　　“商承修，我今天做的蛋糕好看吗？好吃吗？”

　　在车上时沈乔壹问商承修，两只眼睛亮亮的，好像在说：你能忍心不夸吗？

　　商承修空出一只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既好看又好吃。”

　　沈乔壹却没有饭桌上的那股欢欣了，“商承修，你什么时候上班呢。”

　　“过段时间，怎么了？”商承修改为抚摸他的额头，像顺毛。

　　沈乔壹抓住头上的手握住，诚心诚意地说：“我想你多陪陪我。”

　　心痛犹如复生的魔鬼再次袭来，一道道刀疤狰狞得裂开。

　　商承修握在方向盘里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抖，以笑掖过：“好。但是宝贝，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沈乔壹静静地看了他半晌，似乎看不清楚他眼里的情绪，只能点点头。

　　商承修抓住他的手：“以后让你不开心的也好，要求也罢，全都告诉我好吗？”

　　“但是……每个人都很累的，你——”

　　“你不知道，你在我身边，我感受到的只有快乐。”

　　商承修鲜少会打断他，除非是沈乔壹又多想了。

　　“你骗人，你明明哭过很多次。半夜你醒来很多次，我都知道。我数过的，五次。”

　　脑海中响起苏凭川的声音：“他是知道的，承修，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商承修喉间苦涩，咽不进亦吐不出，他像是真的吃了一块没有放盐的咸曲奇，走投无路。

　　“幸福也会哭的。”

　　“会吗？”沈乔壹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两颊养起来的肉堆得软乎乎的，而脸颊中央的小痣使他看起来充满灵气，好像一只手感蓬松柔软的玩偶，可爱又不失纯粹。

　　商承修被他有力的笑容传染，也笑起来：“我会努力做到你不哭的时候更幸福。”

　　“商承修，我没有遗憾了。我觉得没有再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商承修问：“是吗？”

　　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来了，也会觉得幸福吗？

　　“是啊。”沈乔壹回答得坦率又认真。

　　商承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不再言语。

　　回到泊湾，沈乔壹说肚子撑，因为晚上吃了很多面筋酿肉，商承修牵着他绕泊湾散步。泊湾着落在一座矮山上，四面环林，几乎是被鲜艳的绿植花果簇拥着的，需眯起眼睛仔细看才能望见一点豆大的光，那是从家里透出来的。

　　他们十指交扣着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树叶沙沙作响，月光从叶片间一缕缕地探照进来，近耳听得到蛐蛐的歌唱和略微的蝉鸣了。

　　沈乔壹却不好好地走，一蹦一跳地踩起了影子。

　　“你没玩过吗？被踩到头就输了。”沈乔壹不回头地说。

　　但很快他就不跳也不蹦了，呆站在那里，又跑回商承修身边，絮絮说道：“我每次都玩不过我哥，他又不让让我。但是商承修，我实在不明白，我哥今年38岁，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比我大多少的，我是孩子的时候他也是个孩子。他怎么会比我大十六岁呢？二十多岁的人会陪一个小孩玩踩影子吗？”

　　商承修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夜风稀疏刮过，吹起了商承修的衣角，沈乔壹打了个寒战：“好冷啊，我们回家吧。”

　　于是他重新牵上商承修的手，往哪豆大的灯光走去了。

　　唐阿姨和孟叔还没有睡，在等他们回家。

　　“乔壹啊，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唐阿姨往厨房赶去。

　　沈乔壹拉住了唐阿姨的手：“不用不用，我不饿，我今晚吃了好多呢。家里晚上吃了什么？”

　　“少爷，怎么了？”孟叔脱下商承修的风衣。

　　商承修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落在沈乔壹的身上，好像不看着，那些美满的画面就会立刻破裂。

　　商承修咽下一口苦水，“他问我沈墨扬为什么会比他大十六岁。”

　　“孟叔，怎么办呢。”

　　时间让他忘记一切，又迫不及待地让他想起来。

　　商承修的眼前模糊了。

　　为什么受折磨的是沈乔壹呢，商承修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不论他是遗忘者还是被遗忘者。

　　今夜注定无眠。

　　商承修貌似习惯了这样，在固定的时间睁开眼看一看怀里的沈乔壹。其实他并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或许一点，两点，或许已经天明了，或许距离他上一次睁眼不过才过了一分钟，他全不知道。

　　两瓣窗帘严丝合缝地贴紧，不泄露一丝光亮，房间像是墨水那般黑，已是黑得发白了。

　　商承修察觉到怀中的人轻微的动了一下，不敢睁眼了，倘若睁眼会吵到他。担心他是被梦魇缠身睡不安稳，于是伸出被窝里的手臂来，动作轻柔地抚拍他的后背。

　　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商承修听见沈乔壹均匀的呼吸声，疲倦地掀起眼皮，想再看一看沈乔壹，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因为与此同时，沈乔壹也在看着他。

　　一双等待着他的眼睛挂着困倦的泪光，水润地眨了眨，沈乔壹像一个初次狩猎的猎人，满心欢喜：“总算见到你了啊。”

　　商承修才省悟，虚拟的梦魇、均匀的呼吸，原来沈乔壹今晚在骗他啊。

　　可是他没有责怪，他怎么会责怪呢。

　　他只是很弱地笑了一声，把沈乔壹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