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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记忆游戏 ...

  •   沈乔壹一整天就窝在被窝里什么也不干,目光滞涩地扫射房间里的每一寸,往往看着看着就会有几滴泪淌下来。这里的一切他是多么得熟悉,唐阿姨、孟叔,连湖里有几条鱼、樟树上有几个鸟窝他都清楚地知道。可一切又那么得虚假,他不知道该怎么坐到沙发上,也不知道筷子该怎么拿,甚至不会闭上眼睛。

      他想要商承修快点回来。

      没有商承修,他好像很难融入正常的人类生活。四肢退化,大脑阻塞,连最基本的一加一等于几都不想计算,他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和欲望,他过得一塌糊涂、精神失常。

      之前商承修去公司的时候,也是早出晚归,可他一点都没有被人扒光了无依无靠的错觉。也许那时商承修在沃城,就像他的身边,可现在,沈乔壹甚至不知道商承修说出的城市所处的方位在哪里。

      他想去找他,哪怕路程千山万水,哪怕一落地就要回来,他也想去。

      孟叔和唐阿姨收去往日和蔼、憨厚的神态,禁止他异想天开。

      沈乔壹不明白,为什么他做什么都要被限制、被约束,他明明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两个月前他还是和这里没有任何情意的陌生人。

      到了晚上,夜幕彻底落下,已是深夜十一点半。沈乔壹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需要他辨认,习惯先一步逼他失落地闭上眼睛。
      门没有被敲响,而是被推开。苏凭川没有迈进去,站在门边看了他一眼,把醒人的灯关掉,房间霎时进入黑暗之中。
      那一瞬间,又有液体从沈乔壹的眼角滑落。他无法控制住它。

      “开灯,我怕。”沈乔壹的声音带着让人忍不住心疼的颤音。

      苏凭川沉默了一会,重新把灯打开了,眼前的光晕迫切地替换变动。

      沈乔壹睁开潮湿的双眼,眼前闪现出好几个彩色光圈,他浑身冷得哆嗦,迟缓地翻身看了一眼苏凭川,他被苏凭川阴鸷的面容吓了一跳。
      两个人默默对视着,很久以后,沈乔壹的眼泪越流越多,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心脏连着某根神经突突地跳,好像要把他拉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去,他指尖狂颤,拿起手机都费劲,瞪着眼聚焦屏幕,拨打商承修的电话,恐慌求证着什么。

      当拨去的第一个电话无响应时,沈乔壹突然觉得身体里的灵魂被一点点抽走,身体不听使唤地向下坠去,眼睛将要着地的那一刻,他被一双大手捞了起来。

      “承修在医院。”这分明不是在解救他。

      沈乔壹木僵、疾快地抬起头,那眼神无可体会,泪水蓄积。

      “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人没有事,别担心。等过几天,我带你去找他。”苏凭川嗓音平静,可沈乔壹既然能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商承修出事的消息,也必然读的懂他的克制。

      沈乔壹嘴唇颤动,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大脑编制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死死拽住苏凭川的衣角,那力道在说:“我现在就要去。”

      苏凭川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肩:“乔壹,听话好吗?别想着跑出去,整栋别墅凡是有门有窗的地方都有保镖。你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沈乔壹拼命摇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苏凭川如铁钳般的双手,往门口冲去,未等他靠近,门口就闪出了两名体型壮大的硬汉,气势汹汹。沈乔壹咬牙冲过去,那两道铜墙铁壁没有被撼动分毫,而沈乔壹却被那股冲力和坚硬如铁的肌肉撞得脑袋发晕,四肢抽痛。

      他颤巍地站起来,跑回去,求苏凭川带他去,他一定要看到商承修,一定要看到他。

      沈乔壹临近奔溃的边缘,他苦苦哀求,哭声如阵阵厉风吹得人意志动摇。
      他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好好的商承修今天会躺在医院里。

      苏凭川紧抿着唇,深深看着他,目光有如千斤重,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显得更加沉重。沈乔壹向他无声地乞求,苏凭川的脑海里闪过片刻渗人心脉的画面,他一咬牙,带着沈乔壹出去了。

      一小时的车程硬是缩减到了四十分钟。

      沈骁台在医院楼下等着他们,用眼神短暂地和苏凭川交换信息,摇了摇头。

      沈乔壹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只是沈骁台的每一丝变动的表情和动作都把他的心拉高几尺。

      沈骁台看着他,安抚道:“承修没事。”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狠狠刺痛沈乔壹的大脑。
      这是有事的表情。
      “他怎么了?”沈乔壹发出了一个沙哑、分辨不出音色的声音。

      沈骁台似乎无法启齿,说出口都艰难,看向沈乔壹的眼神充满心疼与悲伤。

      “他失忆了。”

      “什么?!”苏凭川厉目,显然他也是刚得知这个可怕的消息。

      沈乔壹这时候根本意识不到失忆的严重性,只关心一件事:“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

      沈乔壹放心了,维持着来到这里的精神也缓缓泄露疲态。

      苏凭川眼眶酸涩,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骁台,沈骁台只是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眼底渐渐湿润。

      那天晚上的医院灯火通明,楼下亮如白昼。而就是这不停息的光明,压垮了许多人。孤寂、愤恨、怨念与压抑彻底笼蔽着这栋大楼,灯火如回光。

      四十二楼,孙家家主孙榫正和叶绅交谈。一旁的孙锦欢焦急万状地面对病房紧闭的大门,孙葭岚则冷静许多,自傲端雅得宛如白玫瑰园的红玫瑰。

      沈乔壹看到他们心跳蓦地停跳一拍,腿脚脱离意识地向前迈出,被苏凭川和沈骁台合力拉了回来,压在拐角的墙边。

      “等他们走了再去。”苏凭川压低声音,命令的语气,双目赤红地盯着孙榫。

      沈乔壹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一天内高强度的神经刺激和偌大的冲击已经令他无力思考,无法正常沟通。

      他现在根本不像一个有意识的人类。

      沈骁台叹了口气,揉了揉沈乔壹泛红的眼皮。沈乔壹突然转动眼珠,空洞无物的眼球紧紧攫住了他。

      沈骁台脸上的表情一刻僵住,低下了头。

      很多很多年前,商承修也用这副眼神看着自己,两具相差良多的身体居然奇异地重叠,凭借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因素。

      那时的自己,也因为无法回答他无声的询问而愧疚地低下了头。

      谁都没有成长分毫,却套着空壳成长了近十年。

      “他不记得我了吗?”沈乔壹呆呆傻傻地问,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沾着特别清晰的两行泪。

      苏凭川鼻头一酸,抱住了他:“乔壹,他只是短暂性失忆,很快就会好的。”

      沈乔壹暴露顽固的本性,追根究底:

      “他说他爱我,爱也会忘记吗?”

      苏凭川想到了他的乐乐,一字一字坚定地、笑着告诉他:“不会。”

      他用玩笑的口吻:“像商承修那样把爱看得那么重的人怎么会忘记?”

      像诉说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骁台眼神黯淡,疲惫地抬起湿重的头,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几颗明星醉沃其间,相隔甚远,那是一旦踏入就永无回头的时日。

      无月的夜晚,偏偏夺人宝贵。

      沈乔壹耐心等到凌晨两点半,孙家那群人才打算离开。沈乔壹要去,被苏凭川拦下了:“孙锦欢还在。”

      沈乔壹死死地咬着唇,他已经等了这么久,明明商承修是他的,凭什么他要像个小偷一样躲在这里连商承修的面都见不到,他必须现在就要见到商承修。

      趁沈骁台和苏凭川露出倦意,沈乔壹卯足了劲蹬腿跑出去,撞开两人的身体,飞速地跑了出去。沈骁台和苏凭川始料未及,看着沈乔壹在医院走廊里单薄的背影,始终没有迈开腿追上去。

      其实追上去抓到沈乔壹很简单,但是,就当为了商承修,为了沈乔壹,为了他们自己吧。

      病房外谁都没有,沈乔壹毫不犹豫地推开门,深夜突如其来的动静惹得坐在病床旁边的孙锦欢惊讶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厌恶不屑的表情。

      沈乔壹重重地喘着气,目光顿在孙锦欢握着商承修的那只手上,一时间,他的眼底满眼滔天的怒火,阴沉得吓人。

      商承修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似的,从近四个小时的昏迷中再次醒来。

      孙锦欢无视沈乔壹仇视的目光,激动地捂着嘴:“承修,你醒啦!”

      沈乔壹大步向前,扼住孙锦欢的手腕把她往门口拽,力道大得孙锦欢有股手要断掉的错觉。可沈乔壹没有看她哪怕一眼,面色雪白,周身的气息冰冷微弱,让人联想到殡仪馆将要火化的尸体。

      “你干什么?”孙锦欢大力甩开,却发现根本甩不动。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第一次感到比苏凭川那天还要过量的威胁。

      沈乔壹把她推出房间,然后大力地关上门。门闭合前的那一秒,沈乔壹毒辣、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像把刀子夹在孙锦欢秀美的脖颈上,孙锦欢顿时感到心脏发慌,接连后退数步,直到抵在医院冰凉的墙壁上。

      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刻都要警觉,在听到脚步声后极速扭头,对上苏凭川毒蛇般的戏谑眼光。
      孙锦欢被其中的怜悯深深刺到。
      苏凭川已经没什么精力维持脸上的表情,嗓音冰冷:“孙锦欢,你们孙家能有点追求吗?靠女人谋夫子来换取利益……”他嗤笑:“真可怜。”

      那句可怜不是说孙锦欢,而是孙家那些自言高俗清贵的“家主”们,他甚至有些惋惜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如果孙锦欢和孙葭岚不是孙家的人,人生应该光芒万丈才对,而不是被家族使命和重男轻女的长辈欺压成一个个被利益习剿的棋子。

      他也只有惋惜了,起码现在,在充满希望和祈祷的医院,他们俩尚能“好好”说话。

      “孙锦欢,你厌倦孙家的氛围吗。”苏凭川抛给她一个陈述性的问句。

      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心怀鬼胎……

      见孙锦欢愣愣地盯着自己,苏凭川忽得来了兴致,他接着问题接续说道:“还是你以为你斗得过那群老谋深算的蠢材?”
      有一个关键点一直被忽略。
      “你真的喜欢承修吗?”

      孙锦欢眼光闪了闪。

      他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和承修‘青梅竹马’,但这是你的哥哥们告诉你的吧?他们嘴里有几句真话?还是你缺钱?不缺吧。所以你完全拥有宽裕的启动资金,为了活着。”

      爸爸和哥哥告诉她,她以后结婚生子是为了家族更加辉煌,嫁人要嫁给商承修,因为她爱他。

      她……爱他吗?

      “我不知道。”这需要求证。

      “爱是最容易明白的,发展成爱情才需要理智、思考这些后话。”苏凭川脸不红心不跳地讲着,根本忘了自己那时候明白得多曲折。

      可他说得也没错,他早就爱上乐乐,至于两人之间争执不休也是因为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他们之中,领略的最早的是商承修,做的最出色的也是商承修。

      可能只有商承修才能面不改色地说出“爱是最容易明白”这句话的吧。

      苏凭川自诮一笑:“所以,你早抛开了意识的一切,只为了嫁给商承修?”

      在培养理智、自信、勇气最佳的年纪,他的父亲深谋远虑,在她的潜意识里为她树立了一个“女婿”、“丈夫”的最佳标榜。

      因此孙锦欢眼中的爱情,便是父亲费尽心思创造出她的那个夜晚。

      苏凭川的话,在她心里破开了一道罅隙。

      她忘了要及时修补,这是空前绝后的好事。

      关门的回荡声久久在耳边回响,沈乔壹靠在门边缓了很久才能听见正常的属于这个环境的声音。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明是他期待了很久的,沈乔壹却不敢回头。

      他闻到很浓的消毒水的味道,和一股独属于商承修温暖好闻的体味。沈乔壹缩了缩鼻子,疯狂地嗅着空气中那点微弱的香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内心的空洞。

      他被两条健硕的手臂抱住,后背抵着他宽厚的胸脯。

      “地上冷。”沈乔壹听见商承修的声音,好像从天边来的,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

      沈乔壹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你不记得我了吗?”

      商承修歪着头看他,深邃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沈乔壹登时像一个被抓住的兔子一样挣脱,拳头捶打商承修的心口和肩膀,“你放开我!失忆了为什么要随便抱人?我不要你抱!你放开!!”

      商承修不放,两条手臂蛇身似地缠着沈乔壹,沈乔壹的拳头落下来跟铁块似的,商承修闷哼两声,把沈乔壹从理智边缘线拉了回来。

      把商承修扶回床上后,沈乔壹赌气似地爬上床,紧紧抱着商承修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窝。

      他吸了吸鼻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商承修没说话。

      沈乔壹委屈地抽噎两声,抱着他哭了起来。他意识到商承修是真的失忆了,不记得他了。这一刻,心理上的任何不适完全被无极的痛苦湮灭,沈乔壹这才意识到他有多需要商承修,就像春天枯树生芽,需要发现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商承修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无法剖离的那个人,离开他就好像他的人生脱离了轨道,无法继续行驶,也无法即刻停止。

      他对商承修的依赖,夸张到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地步。

      他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却根本撼动不了半分沉溺其中的自己。

      原来他喜欢商承修啊。

      “别哭。”商承修突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对伤心哭泣的人束手无策,只会最简单的口头安慰。

      其实起不了多大效果,跟饿了不去吃饭一个性质。只是刚好沈乔壹哭不动了,就自然而然地被他“哄”对了,擦干眼泪,平静地注视着他。

      他的脸上没有一处不通红,凝视商承修的眼眸格外沉静,宛如深夜的海面,铺撒一层莹润的月光。

      他记不清商承修那天的口吻,仅靠模糊的轮廓记忆学舌:“跟我结婚吧。”

      “你的户口本在我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糊涂得不像话,生疏顽固地说出这句话显得滑稽好笑。

      商承修“噗嗤”笑出了声,目光温柔地跟随着海面,轻轻说了一声“好”。

      沈乔壹愣愣地睁着眼睛,也跟着笑起来,笑得眼尾波光粼粼。

      “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记忆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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