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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鬼偶夜谒9 ...

  •   张嬷嬷提着半旧的青布裙角走在最前,脚下的土路松软,每走一步都轻轻扬起细尘。

      快到柳家老宅那片矮矮的竹篱笆时,她又放慢脚步,侧过头来絮絮地跟身后的苏枕流与崔元琢念叨,声音被晚风揉得软乎乎的:

      “念生这孩子模样虽不说多拔尖出挑,可眉眼端正,看着就招人疼。他也就是性子像小孩,总爱在后院摆弄些木头泥巴什么的。”

      她想了想,又陪笑着补充道:“这孩子不太爱说话,尤其见到生人总躲躲闪闪的两位大人多担待些,别吓着他。”

      苏枕流的目光落在前方那扇虚掩的木门上。

      门框上还贴着半张褪色的春联,红底已经泛成了浅粉,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辨认出“平安”二字的残痕。

      院里隐约传来“沙沙”的声响。

      崔元琢拎着油纸包走在苏枕流身侧。

      他见苏枕流望着木门出神,没接张嬷嬷的话,便主动接过话头,语气放得温和:“爱摆弄泥巴也好,总比闷在屋里对着四堵墙强。孩子心性,多在外面玩玩,身子也结实。”

      他说话时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苏枕流垂在身侧的手,见她指尖轻轻蜷着,像是在思索什么,便悄悄放慢了脚步,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张嬷嬷应了声 “是这个理”,伸手推开了木门。

      木门发出悠长的轻响,她扬着声音喊:“念生,在家吗?”

      院里的声响声瞬间停了。

      残照斜阳的光正落在西厢房门口,金红色的光像流水似的漫过门槛。

      一个青年正半蹲在院子中央的青石板上,面前摊着一滩湿润的泥巴,泥巴被揉得细腻光滑,泛着湿润的黑褐色。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领口处缝着一圈浅灰色的布边,袖口磨出了细细的毛边,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渍。

      他正慢慢揉着一团泥,听见有人叫他,便动作一顿,歪着脑袋侧身看来。

      苏枕流抬眼望去时,脚步下意识顿了半拍。

      不远处的青年眉骨生得清立,从眼窝到眉峰的线条利落得像用墨笔勾过,鼻梁高挺,鼻尖却带着点柔和的弧度,中和了眉骨与鼻梁的凌厉。最妙的是他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却收得极清隽,没有半分轻佻之气,反倒像含着一汪清泉,亮得惊人。

      方才许是专注地摆弄泥巴,他额前垂着几缕碎发,长度刚到眉尖,被夕阳染成了浅浅的金棕色,风一吹,便轻轻晃荡着。哪怕穿着最普通的粗布短衫,也难掩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舒展清俊,就像山间的风,自在又鲜活,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英气。

      苏枕流悄悄瞥了眼身旁的张嬷嬷——

      老嬷嬷正满脸笑意地向着青年走去,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满是慈爱,可看向青年相貌时,眼神却平平淡淡,显然是习以为常的模样。

      苏枕流心中禁不住暗忖:想不到这张嬷嬷竟是真人不露相,眼光居然如此毒辣挑剔,这般相貌竟还说“不算出挑”,若是让京里那些以貌取人的夫人见了,怕是要争着把他认作干亲。

      “念生,看谁来了?”张嬷嬷走到青年身边,指了指苏枕流与崔元琢,“这两位大人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糖糕。”

      柳念生顺着她的话抬起头,目光落在崔元琢手里的油纸包上,眼尾撩了撩,显得眼睛格外狭长而漂亮。
      随即他的目光又转向了苏枕流。

      他不知为何忽然怔了怔。

      苏枕流看得清楚,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原本懵懂的表情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意外。可这怔愣只持续了一瞬,再回神时,他眼底的茫然便散了,只剩下孩童般的好奇,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像是在打量一件新鲜的玩意儿。

      柳念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

      他身形挺拔,站在夕阳里,连影子都显得修长,手里还捏着块没捏成形的泥团。

      崔元琢见苏枕流不知在想些什么,便主动走上前,将油纸包递过去,语气放得温和:“张嬷嬷说你爱吃糖糕,你尝尝这可是合你口味。”

      柳念生歪头打量了崔元琢片刻才伸手去接,他随手丢掉了泥团,修长的指尖还沾着些泥巴。

      崔元琢看到柳念生沾着泥泞的手指下意识微僵了片刻,他虽注意克制着,却还是忍不住悄悄往后撤了半寸。

      柳念生像是没注意到,完全把心思放在了油纸包上一样,不顾崔元琢僵硬的动作,伸手去拿时把泥巴蹭得到处都是。他捏着油纸包轻声询问:“是糖糕……甜吗?”

      他语调里带着些孩童话语的天真味,声音却是软而低的,像掺了蜜的温水,让人觉得那尾音像小勾子,轻轻挠了下耳廓。

      崔元琢听着这声音,心里的抵触倒是淡了些,可看到他指尖的泥巴还在往油纸上蹭,还是忍不住又往后退了步。

      退的时候,他倒也没忘护着身侧的苏枕流,悄悄伸出手,把她往自己身后塞了半寸,对柳念生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些隐忍的温和:“小心些,别把泥巴沾到身上。”

      柳念生听他这样说眼里莫名多了几分笑意,也不再继续凑过去,转而像被他护在身后的苏枕流吸引起了兴趣,将目光投了过去。

      他见苏枕流正盯着自己看,便举了举另一只手里握着的东西:那是只捏得惟妙惟肖的泥鸭子,鸭嘴微微翘着,翅膀上还刻了三道浅纹,斜斜划过泥面,竟捏出了羽毛覆叠的层次感。

      “姐姐看。”他轻声道,声音比刚才更软了些,“我捏的小鸭子,会游水哦。”

      柳念生说着,手腕轻轻晃了晃,泥鸭子在他指尖慢慢转了个圈,姿态灵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手里跳下来,真的跳进水里游起来。

      他额前垂着的碎发也跟着晃了晃,拂过眉尖,衬得那双清隽的眼睛愈发清亮。

      “捏得很像,手很巧。”苏枕流认真打量了片刻,方夸奖道。

      这话似是戳中了他的心思,柳念生眼尾弯弯,显得无比开心的样子,睫毛在他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添了几分软态。

      他往前凑了半步,伸手轻轻拽住苏枕流的衣袖一角。

      他的身量极高,比苏枕流高出大半个头,此时却微微弯着腰,一副全然依恋的模样,低头看着苏枕流撒娇:“姐姐喜欢就好!那我再捏一只大的给你好不好?或者……姐姐陪我一起玩嘛,泥巴软乎乎的,捏起来很舒服的。”

      他说话时离得很近,苏枕流微微仰头时能轻易看见他眼中细碎的光。但她还来不及开口,崔元琢已挤到二人中间,试图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语气中带着些显而易见地紧绷开口:“小心些……这泥巴或许不太干净。”

      柳念生的目光落在崔元琢拉过苏枕流胳膊的手上,眼尾几不可察地挑了下,可转瞬就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又露出一副全然懵懂的模样。

      他非但没松开扯着苏枕流衣袖的手,反倒往她身边又贴了贴,声音更软了些,还带着点委屈的鼻音:

      “可是姐姐没说不喜欢呀……哥哥是不是嫌泥巴脏?那我跟姐姐玩就好了嘛,不跟哥哥玩。”

      他说着,又把自己沾有泥巴的手往前伸了伸,指尖离崔元琢的衣摆只有一寸远,像是故意要晃给崔元琢看。

      崔元琢看着他凑过来的手,又瞥了眼苏枕流被拽着的衣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他素来爱干净,可更怕这青年毛手毛脚的,把泥巴蹭到苏枕流身上,只能耐着性子往后退了半寸,避开那只晃来晃去的手,语气尽量放缓:“不是嫌脏,只是我们还有事要问你,先把事情说完,再玩好不好?”

      “要问爹的事吗?”柳念生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似的扇了扇。

      他拽着苏枕流衣袖的手松了松,指尖却依然勾着衣角,只是眼神忽然暗了暗,像被提起了不开心的事:“不陪我玩就算了。”

      他说着,忽然抬手捏了点湿泥,看起来极其随意地往身侧一甩。泥点轻飘飘地落在崔元琢的浅青衣摆上,留下一个浅褐色的小印子,像颗不小心沾了墨的星子,在浅色的衣料上格外扎眼。

      崔元琢的身体瞬间僵住,目光落在那点泥渍上,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

      “呀,弄脏崔哥哥的衣裳了!”柳念生似乎惊讶地睁大眼睛,手里的泥却又滴滴答答落到了地砖上。
      泥点溅起细小的泥星,堪堪落在崔元琢的衣袂边缘。

      “对不起呀哥哥,泥巴太滑了,我捏不住。”柳念生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歉意。
      他说着,见苏枕流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便立刻收了那点轻快,可怜兮兮地凑了上去,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贴到苏枕流身边:“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手滑……哥哥不会生我气了吧?他会不会再也不跟我玩了?”

      他说这话时,气息轻轻拂过苏枕流的衣袖,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连眼尾都泛着点湿意,像是真的怕崔元琢生气,整个人都透着股委屈劲儿。

      崔元琢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见他又要往苏枕流身上贴,终是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掰开柳念生勾着苏枕流衣袖的指尖,然后将苏枕流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疲惫:“枕流,看样子他今天是真不愿意说关于他爹的事,我们先走吧,明天再过来试试。”

      “姐姐要走了吗?”柳念生见苏枕流被拉开,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像熄灭的烛火,连嘴角都垮了下来,“那姐姐明天还来吗?明天来的时候,会陪我一起玩吗?”

      苏枕流看了眼柳念生眼底的期待,终是点了点头:“明天再来看你,糖糕记得吃,别放坏了。”

      两人转身往院门口走时,苏枕流回头看了一眼。

      柳念生又蹲回了泥巴旁,手里捏着那只泥鸭子却没再摆弄,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时,露出了一个天真又狡黠的孩子气表情。

      张嬷嬷送他们到门口,还在念叨:“这孩子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不听话,你们别往心里去。明天我再跟你们一起来,好好问问他爹的事。”

      苏枕流应了一声,一时似乎有什么闪过她的脑中,被张嬷嬷那么一打岔忽然有些想不分明。

      待张嬷嬷走了,崔元琢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头又拂了拂衣摆上的泥印,语气中带着些生无可恋:“不仅什么都没问出了,还平白惹了一身泥。”

      苏枕流见他这样忍不住笑起来:“衣服都给你弄脏了,看起来崔兄回去有的忙了。”

      见她一副乐不可支的表情,崔元琢心中的烦闷倒是散了些,面上却依然是全然无奈的模样:“也就你还笑得出来。走吧,早些回去,今晚好好休息,估计明天跟这他打交道也不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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