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的十七岁》俟岸

24、雪里的热汤与甜

　　市大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清晨还是灰蒙蒙的天，课间操刚结束，雪粒就打着旋儿从云层里落下来，等苏晚晚抱着厚厚的文学史笔记往教学楼跑时，细碎的雪沫已经把香樟林染成了半白，枝桠上积着薄薄一层，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衣领里，凉得人一缩脖子。

　　她跑得急，米白色的围巾滑到颈间，露出半截手腕上的红绳——那是陈砚送的书签上拆下来的绳子，她缠了两圈系在腕间，银铃铛随着脚步轻轻晃。刚拐过香樟林的拐角，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攥住，力道不重，却带着熟悉的温度。

　　苏晚晚抬头，就看见陈砚站在香樟树下，穿着件深灰色的卫衣，怀里抱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粒，像落了层星星。他手腕上的红绳和她的缠了同款，只是末端挂着片小小的银枫叶，此刻裹了层薄雪，倒真像缀了串闪着光的星星。

　　“跑这么快，不怕摔？”他把保温桶往她怀里塞，桶身烫得人指尖发麻，暖意顺着掌心往四肢百骸漫。

　　陈砚的声音带着点喘，显然是等了许久，“物理系楼后的食堂新开了砂锅店，我特意去排了队，加了双倍的萝卜，你上次说食堂的萝卜煮透了甜，这次我让阿姨多炖了半小时。”

　　苏晚晚抱着保温桶，站在落雪的香樟树下，鼻尖先闻到了从桶缝里钻出来的香气——是骨汤的醇厚，混着萝卜的清甜，还有点淡淡的胡椒味，暖得人眼眶发潮。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白气“腾”地冒出来，氤氲了视线，等雾气散些，才看清砂锅里卧着嫩白的萝卜、弹滑的豆腐，最底下还沉着颗圆滚滚的鱼丸，上面用番茄酱画了个歪歪的笑脸，眼睛是两个小小的圆点，嘴角翘得有点憨，和高中时画室树干上他偷偷画的那个粉笔笑脸，一模一样。

　　“上周去食堂帮阿姨择菜，特意学的画这个。”陈砚挠着后脑勺笑，雪落在他发梢，很快融成小水珠，顺着耳尖往下滑。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指了指鱼丸，“食堂阿姨说，鱼丸要捏成心形才入味，我试了八次，要么捏扁了，要么裂了，最后就成了这个圆滚滚的样子，好在味道没差。”

　　苏晚晚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送进嘴里，骨汤的鲜混着萝卜的甜在舌尖散开，暖得胃里熨帖。

　　她把砂锅往陈砚那边推了推，“你也喝，这么大一碗，我一个人喝不完。”

　　两人就着香樟树干站着，雪下得更密了，一片片落在保温桶的盖子上，很快积成小小的雪堆。苏晚晚的围巾蹭到陈砚的卫衣袖子，不知怎么，两人腕间的红绳缠在了一起，银铃铛和银枫叶勾着，解了两下没解开，倒像那年冬天扫雪时，他偷偷塞给她的那颗水果糖——在他手心里揣了太久，化了一半，黏糊糊的，甜得人心里发暖。

　　她突然想起高中那个雪夜，他在信里写“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就像我想把暖的都给你，你也会把甜的分我一半”。

　　原来连温暖都是这样，从不是单方面的给予：他往她碗里夹最软的萝卜，她就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指尖碰到他卫衣上的绒毛，带着点暖意；他怕她烫到，把勺子柄转过来递到她手里，她就舀起那颗画着笑脸的鱼丸，递到他嘴边，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雪下了近一个小时，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零星的雪沫在风里飘。陈砚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片压得平整的香樟叶，叶片还是深绿色的，只是叶脉里嵌着细碎的冰晶，在光下闪着微光。他把叶子翻过来，叶背用浅红色的马克笔写着“初雪快乐”四个字，字迹被雪水晕开了一点，边缘有点模糊，倒像洇了滴温柔的泪。

　　“早上在宿舍窗台捡的，雪刚落时，它刚好飘在窗台上。”他把叶子轻轻塞进她的文学史笔记里，夹在《诗经》的那一页。

　　“生物系的学姐说，把带雪的叶子压在书里，等春天干了会变成半透明的，像琥珀一样，能留住冬天的样子。”

　　风又起时，香樟枝桠上的雪簌簌往下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凉丝丝的，却抵不过掌心的暖。苏晚晚看着保温桶里剩下的半颗鱼丸，上面的番茄酱笑脸还清晰，突然觉得有些约定从来不用刻意说出口——就像冬天里递来的热汤，夏天冰镇的薄荷水，落在红绳上的雪，藏在香樟叶里的字，还有那些不经意间的靠近与照顾，早把“永远”两个字，熬成了满是烟火气的模样。

　　她把保温桶递给陈砚，顺手替他拂去发间的雪，“下次别在雪地里等这么久，我会担心的。”

　　陈砚笑着点头，伸手把她滑下来的围巾重新拢好，指尖碰到她的耳尖，轻轻捏了捏，“知道了，下次我提前在教学楼门口等你，带着更热的汤。”

　　雪后的香樟林里，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红绳缠在一起的手腕晃着，银饰碰撞的轻响，混着鞋底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成了这个初雪天里，最温柔的旋律。苏晚晚低头看着笔记本里的香樟叶，突然觉得，原来最好的时光，就是有人把你的喜好记在心里，把温暖熬进汤里，把初雪的惊喜藏进叶子里，然后陪着你，从落雪的冬天，走到发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