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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因果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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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ger手里握着一个酒杯,巨大的冰块沉在金灿灿的伏特加中,色泽艳丽如朝阳,刺眼如芒。废弃的仓库除了蜘蛛网和灰尘,几乎空无一物,几十人聚在一起,竟显得有些浩浩荡荡。
霹雳的四肢被束上了铁链,背上扛了二十几下木棍,已经血肉模糊,他几乎瘫在地上,嘴里吐出黑色黏稠的血液。
“这就是背叛帮派的下场,一桩一件,没有冤枉你。”Tiger眼底的阴影染着异常的冷漠,他冷眼扫视周遭,视线所到之处缄默一片,各个堂主和其头马都在此处围观家法的执行。
“大家也都知道情况,前几日的打斗也伤了不少自家兄弟,霹雳这条命如果有谁要保,现在站出来。”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几度,酒精在薄唇上覆了一层湿润,蕴含着极致的寒意,“不然,就保不住了。”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或胆怯或复杂,始终没人出声。Tiger身旁的十二少向前站了一步,他浓眉一挑,乌色的眼眸意外的凌厉:“大哥,霹雳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帮派安危,还同天义盟暗中勾结,按帮规,应该乱棍打死。如果有人敢替他说话,那便是同罪。”话语间,手中长刀向上一提,刀锋银光闪过,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敬畏之色。
Tiger抿嘴一笑,连皱纹里也尽是骄傲。
“呵……十二少,Tiger哥,”奄奄一息的声音响起,霹雳强撑着抬起脸,居然冲着二人苦笑,“我、我混了三十年□□,早就想过……会有今天。输、输了,就认……”
Tiger必须承认,他恨他的背叛,但敬佩他的无畏。这条路满地荆棘,行至终点亦体无完肤,不过或早或晚,谁也笑不到最后。
Tiger饮尽最后一滴酒,冰块触及他的唇齿,遍体生凉。他摆摆手,剩下的棍子无章法地落在霹雳身上,很快便没了声响。
Tiger下车的时候,示意十二少把车后座的木槿花束递给自己,十二少的动作倒是没有迟疑,只是任谁也看得出他的情绪低落。
“真的不跟我一起上去看看她?”Tiger左手持着手杖,右手握住淡紫色的花束置于胸前,侧过身含笑看着孩子气的十二少,想着给他个台阶下。
“大哥你去就行了。”十二少抬起毫无生气的眸子看了眼自己,然后无奈道,“我知道小鹘姐是好人,也知道她是因为生病才这样,可她真的差一点就害死了大哥你。你可以完全不在乎,可我、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
其实Tiger哪里是不在乎,他有很多未尽的责任,如果真的丧命于海底,恐怕到了地下都合不上眼。他的命不值钱,可牵挂是无法衡量的东西,对于黎鹘,他并非毫无怨气。所以他很羡慕十二少,可以永远那么坦率,喜欢就是喜欢,生气就是生气。
Tiger走到病房外,见房门虚掩,透过门缝看去,黎鹘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病号服站在窗边。她似乎心情不错,看着窗外的风景,阳光投到她的秀发上,泛着柔和的光。
与其完全相反的,是坐在一旁哭丧着脸的Ethan,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装,也没有再戴那个孩子气的棒球帽。
“Lily姐,这次家里真的消停了,我是真的要回去了。你真不跟我走啊?你的病香港未必治得了,跟我回去再想办法呗。”青年的语气满满的不自信,到了后面越发的小声。
“你知道我的答案。”黎鹘莞尔一笑,梨涡轻浅。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你差点害死他,万一他怨恨你,对你不好怎么办?”Ethan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连连叹气。
“是我误会了他,做错了事,他怪我是应该的。”黎鹘微微转过身,面对着Ethan,语气诚恳,“我因为害怕逃避了很多事,才造成差点不可挽回的结果。可我不是小孩了,我该面对了。”
“哎。”Ethan抿了抿唇,颇为无奈地看着黎鹘,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但愿他真的是一个,让你愿意去坐摩天轮,在太平山看日出的男人。”
黎鹘一愣,然后走上前摸着Ethan的头发,笑的温柔:“这种小事你倒是记性好。我不清楚他会怎样,但你肯定会遇到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女孩,跟你哪哪都般配。呃,倒是可以比你机灵点。”
Ethan没有反驳,苦笑着伸出双臂,想要给黎鹘一个告别的拥抱。
“这个季节没有向日葵,我带了木槿,希望你喜欢。”Tiger用脚尖踢开了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把花塞进黎鹘怀里,顺带着将Ethan挡在身后。
“谢、谢谢,”黎鹘的眼神有些闪躲,“我去把它放花瓶里。”
看着黎鹘走开,Tiger回过头对上Ethan愤怒的眼神,语气平静:“哪天的飞机?”
“后天,怎么了!”Ethan不满地嚷嚷着。
“在香港住这么久,行李很多吧,回家早点收拾。”Tiger唇角勾勒一个优雅的弧线。
“你这家伙!”Ethan的手指恨不能指到Tiger的鼻尖。
“Tiger说得对,”黎鹘放好花瓶,回眸一笑,轻松如润雨,“大人要聊正事,你先回家。”
Ethan深吸一口气,委屈地看了看黎鹘,又狠狠剜了Tiger一眼:“走就走,反正我明天还来!”
气氛安静得诡异,两个人隔着几步的距离,表情复杂又无措,嘴唇有细小的动作,却谁也没说话。
终究还是黎鹘忍不住先开了口,她今天不着粉黛,笑意坦率也憔悴,语气自然,没有半点刻意:“我有乖乖听医生的话吃药。”
“嗯,”Tiger靠近,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温和,“很乖。”
她想起了一切,过往的荒谬和不可触及,缄默了她的幻觉。可医生说,这一切不过是暂时,她的病一天没痊愈,弑亲的痛苦就能将她再一次拉入地狱。
她贴在Tiger胸前,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声音微不可见的颤抖:“你是不是要赶我走?”
“呼!”他发出一声叹息,双手覆在她的后背,想将温度传递几分,“香港治不了你的病,我联系了专家,加拿大有一个专门研究这方面的教授,可以针对性地给你治疗。”
黎鹘的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脸深深地埋在Tiger身前,只觉得一片温热。Tiger见她这样,心疼地把人搂紧,但没有停下说话:“那个城市有一所大学,最顶尖的专业就是法律,你不是一直想继续深造么?过几天会有人来协助你填写资料,帮你申请研究生。你之前的成绩那么好,肯定没问题的。”
“你会陪我吗?”她抬起雾蒙蒙的眼,问出了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
“我不能离开架势堂。”Tiger的语气坚定,眼神却温柔缱绻。
那些虚构的记忆似乎偏偏成了黎鹘的盔甲,短暂地记起了一切的她,怯懦可怜得像一只风中的烛火。
“那你会等我吗?”她那双可以摄人心魄的眼眸,勾出了Tiger无法抗拒的诚实,“我知道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我不怪你。”他语气轻柔,笑意却苦涩,“可是小鹘,你错过了十二年的人生,是时候回到那条正确的道路上。而我,不该成为你的笼。”
她有一双洁白的羽翼,可展翅高飞,该翱翔万里。
Tiger不记得那天黎鹘在自己怀里流了多久的眼泪,才止住哭声。她默许了所有的安排,只红着眼说了许多对不起。最后她说,想让他带她回城寨看看。
那间仿佛被时间尘封了的屋子里,黎鹘静静地看着四座牌位,眼底流转着万千道不明的思绪。许久过去,她终于弯下身子,把买来的纸钱一点点放进铁盆里。
“借个打火机。”她平静如水的眼,看着单薄枯黄的纸,朝着Tiger伸出手。
Tiger干脆蹲在她身边,帮她点燃盆里的纸钱,幽蓝色的火苗一下子蹿起很高,像蕴含了数年的不满一夕间爆发。Tiger忙拉着黎鹘站起,避免她的头发或衣服被火焰燎找。
她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下一秒将她的父亲的牌位丢进了铁盆里。
“火不够大,添点柴。”黎鹘的神色冰冷如霜,凝望着火焰沉默。Tiger以为她会流下泪来,不敢出声,只安静于一侧守护。
“你可不要跟我说,死者为大。”升起的温度让黎鹘的脸泛着红光,她见Tiger始终沉默,主动开了口。
Tiger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屈身在火盆里点着,放入嘴中抽了一大口,吹出一个白蒙蒙的烟圈:“我知道他骨灰放在哪,一会儿陪你去扔?”
二人相视良久,浅浅一笑。
“你这样我会不舍得走。”她牵起Tiger的手,放在自己留下泪痕的脸颊。
“那可没办法,我控制不了你的心。”他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可他没敢说,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黎鹘不禁笑了出来,灿烂而忧伤,像初初逃离海平面的朝阳:“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自恋,怪不得小俊义如今这个样。”
她停了几秒,继续问道:“他是不是还生我气?”
“小孩子是这样的,过几天又该想你想到哭了。”
一场简单的悼念结束,被时光掩埋的一切,再次还予时光。
打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你怎么还来了?怕我闹事啊。”Tiger牵着黎鹘站在门口愣神。
楼道里除了昏黄的旧灯泡,没有半点多余的光亮。龙卷风沉稳的身影站在其间,坚毅的五官都背着光,神色在香烟缭绕中看不分明。
“我的人说你气势汹汹地往昌明巷来,我以为你又要揍那家伙。”龙卷风说话的声音向来听不出情绪,只见他眸色一沉,看了躲在Tiger身后的黎鹘一眼,“原来是约会。”
Tiger知道龙卷风说的“那个人”是十二少的亲生父亲,他也确实做过这事儿。
“少胡说,”Tiger的下巴冲着屋内一扬,“带她回来祭拜一下,小姑娘马上就要出国读书了。”
Tiger感受到握着的手一颤,他自己的心底也隐隐作痛。
龙卷风听了Tiger的话,又瞄了一眼二人牵着的手,神情有些复杂,半晌说道:“来都来了,要不要吃个叉烧饭?出国了可就吃不着咯。”
“好啊,龙哥。”Tiger还未来得及作答,甜美的声线从背后响起,他莫名觉得十分不爽,“早听小俊义说城寨的叉烧饭有多出名了,一直很好奇。”
“你还记得我?”龙卷风嘴角微扬,本就俊朗的面容更显生动,看得Tiger太阳穴一突,“记性果然好,不愧是拿奖学金的好孩子。出去了也要好好读书,给我们城寨挣几分面子回来。”
“放心吧龙哥,我走到哪都是城寨的人。”黎鹘莞尔一笑,回以更深的力量握住Tiger的手,“我肯定会回来。”
“喂,吃不吃饭还?阿柒一会儿都打样了。”Tiger拉着黎鹘转身就走,心里暗骂这个张少祖没事笑什么笑,以及黎鹘怎么记性那么好,十五岁就离开城寨了怎么也记得龙卷风这个家伙。
“柒记叉烧开了才三年,现在已经是整个城寨最出名的餐厅了,每个城寨人都不能错过。”龙卷风丝毫没注意到Tiger复杂的小心思,还帮黎鹘叫了一支冰汽水,“你小时候也没有绿宝吧?今天都尝尝。”
Tiger觉得自己嘴里的叉烧饭一点都不香甜,自己以前怎么没觉得龙卷风那么爱开屏呢?这家伙是在开屏吧?可是看起来又带着点长辈对晚辈的慈爱。那更不对了啊,这不就差了辈了。
“谢谢龙哥。”黎鹘开心地低头吃了几口,忽然停下了动作,声音有些难过,“真的很好吃,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再品尝上一顿。”
Tiger没有说话,龙卷风看了他一眼,见Tiger用极细微的动作摇了摇头,便也沉默下来。黎鹘见龙卷风没有接话,便也只顾低着头吃饭。
后来龙卷风将二人送到了城寨门口,Tiger先将黎鹘送上车,然后往回走了几步。
“想说什么就说吧。”Tiger确认黎鹘听不见这边的声音后,冲着老友一挑眉。
龙卷风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确实是老牛吃嫩草。”
“我丢!”Tiger睁大了眼睛,正想顺势给他一记猴子偷桃,顾忌到四周都是小弟,才强行收起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不过,”龙卷风瞟了一眼黎鹘的方向,拍了拍Tiger的肩膀,“架不住人家心甘情愿。你好好想清楚,遇到个为爱盲目的也不容易。”
Tiger瞪了对方一眼,甩甩手:“走了走了,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他想得比谁都清楚,恨不能为囚,爱亦不能。他与她之间并非千山万水的跋涉,而是等一个两厢平等的世界里,深思熟虑后的唯一。
黎鹘出奇的乖巧,吃药和检查都在配合,连帮她办理出国资料的人也顺利完成了任务。医生担心她只能想起真相一时,好在这半个月下来暂时没有复发的迹象。十二少听说她要走,如Tiger猜测的那样,气没生两天就别别扭扭地拿着小蛋糕来和好。黎鹘刚说了两句对不起,那小子就声泪俱下地求她别离开了。
Tiger想到这不禁笑出了声,手里削着的苹果皮也从中折断。
“想到我要走了,解决了我这么大个麻烦,装都不装了?”黎鹘看着病房里收拾好的行李箱,没好气地拿过Tiger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贴身凑上前,在他的下唇留下一个牙印,然后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我是想到了别的。”Tiger无奈地拿过苹果,干脆丢到一边,侵占着唇齿间清甜的香气。他的上半身几乎覆在了病床上,将黎鹘压在自己跟柔软的床垫之间,忘情地诠释着每一次亲吻,像世界末日那样。
他们依然亲密,但点到为止,谁也不忍心多进一步,因为都害怕自己不舍得放手。
“你明天会送我去机场吗?”黎鹘睁开了眼,露出清澈的双眸,眼神平静,眸底是呼之欲出的希冀。
“十二少会送你。”Tiger撑起双臂,离开那抹嫣红。他避重就轻,不敢承认自己的怯懦。
“那你,可以陪我去太平山看日出吗?”黎鹘的双眼里有深渊,无形的力量将他死死擒获,无处逃离。他只能溺死于温柔,又或一身血痛地挣扎出寒渊。
“在临走之前。”黎鹘忙不迭地跟了这一句,声音近乎渴求。
Tiger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觉得自己是懦夫,可又觉得自己无比勇敢。他等不了一个不可捉摸的明天,宁愿放手,把一切选择交与对方。她该去享受烈日长空,而不是只能选择破旧斑驳的屋檐。
见Tiger沉默着,黎鹘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意,她起身回迎,重新消除两人间的距离。唇与舌相抵,爱与欲相依。指尖划出细腻又温热的轨迹,点燃影影绰绰的旖旎。
Tiger坐在车里,看着天空中那道白色轨迹。他手中的雪茄掉落了一地的烟灰,洒在心上,连想念也雾蒙蒙。
副驾的龙卷风白了他一眼,正好也抽完手里的最后一口烟,声音平静:“当面什么也不说,背后在这扮情圣。”
Tiger没说话,后座传来木珠子摩擦的声音,然后飘来一阵禅意的熏香。狄秋的声音温和而儒雅:“我倒觉得虎仔变成熟了,人家有无限可能,不该被牵绊。如果有缘分的话,总会再见的。”
Tiger依然没说话,龙卷风淡淡道:“我没说他做错了。不过有时候,自私一点也没什么不好,非要装伟大。”
“喂!没完了是吧。”Tiger终于忍不住了,他重新发动起车辆,嘴里喋喋不休,“约你们喝个酒,不是找你们来上课的,一个二个话还挺多。”
“你最好一会儿别哭。”龙卷风看似冷漠地回答。
“没关系,我带了一大包纸巾。”狄秋在后座笑盈盈的。
“丢,你个大男人出门带纸巾。”Tiger吐掉口中烟头,头也不回地朝前开去。
“是你喜欢的玫瑰花香味。”狄秋毫不退让。
“谁说我喜欢玫瑰花香!”
“是啦,虎仔喜欢柠檬香的,阿秋你下次换一包。”
“不对,香味是重点吗?!”
云雾被打乱,过去杂乱无章,遗憾不远万里。可前路漫长,向日葵岁岁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