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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药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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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推开南厢房门时,胤禛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胤祥坐在桌边,手按在膝头。
“安比槐如何了?”胤祥先开了口。
“服了药,睡了。”林如海走进来,关上门,“韩承说两位爷找我?”
胤禛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影。“坐。”
他示意林如海落座,自己也在对面坐下,“陈大夫说,安比槐的药里少了一味七叶莲。”
林如海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
“扬州城里所有的七叶莲,昨天被人买空了。”胤禛看着他,“陈大夫用别的药暂代,但效力只能撑三天。”
茶盏轻轻落在桌上,林如海的手指在杯沿上停了一瞬,然后收回袖中。“两位爷告诉我这个,是希望臣去找药?”
“你能找到吗?”胤祥问。
林如海沉默片刻。“七叶莲长在云贵深山,扬州药铺的存货向来不多。能一天之内全部买空……”他抬起眼,“这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所以要查,”胤禛接道,“但我们现在不便出面。”
屋里静了静,雨声从窗外渗进来,淅淅沥沥的。
“臣去找药,”林如海慢慢开口,“但臣有个请求。”
胤祥眉头一挑:“你跟我们讲条件?”
“不是条件,”林如海声音很平,“是交易。”
胤禛抬手止住胤祥,看着林如海:“说。”
“安比槐的毒,臣来查。药,臣来找。”林如海一字一句,“但两位爷得给臣两样东西。”
“哪两样?”
“一,钦差手令。”林如海道,“查药必然要动到扬州各路人马。没有钦差的名头,臣寸步难行。”
胤禛点头:“可以。第二件?”
“扬州盐商历年与衙门、漕运衙门的往来账目。”林如海顿了顿,“特别是近三年,黄河拨款期间的。”
胤祥身子往前倾了倾:“你要这个做什么?”
“买药要银子。”林如海迎上他的目光,“七叶莲稀缺,能囤得起这种药的人,要么是巨贾,要么是官家。无论是谁,现在都知道这药金贵,臣去求药,就得拿出对等的东西换。”
“所以你用账目换药?”胤禛手指在桌上轻敲,“可账目是朝廷的,你拿什么换?”
“臣不用账目换药。”林如海摇头,“臣用账目查人。谁囤了药,谁就必然和盐商、漕运有牵扯。否则,他囤这味冷僻的药做什么?难道未卜先知安比槐会中毒?”
胤祥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囤药的人,很可能就是下毒的人?”
“或者,是知道谁会中毒的人。”林如海补了一句。
烛火噼啪跳了一下,胤禛盯着林如海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很浅的一笑,几乎看不见。“林大人这是要借我们的手,把江南的网掀开一角。”
“臣只是要救安比槐的命,”林如海垂下眼,“但若要救他,就得揪出下毒的人。要揪出下毒的人,就得查清这药往哪儿流。要查药的流向,”他抬起眼,“就得知道,扬州城里,谁有本事让全城的药铺同时闭嘴。”
胤祥看向胤禛。胤禛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盖了私印,递给林如海。
“钦差手令,扬州境内各衙门口随你调阅文书。但账目的事,你得自己去衙门档房查,我们不能明着给你。”
林如海接过手令,纸张微温。“臣明白。”
“三天。”胤禛看着他,“三天之内,药要找到。安比槐的命等不起,我们的时间也不多。”
林如海起身行礼:“臣告退。”
走到门口时,胤禛忽然叫住他:“林大人。”
林如海回头。
“你刚才说交易,”胤禛声音不高,“那我们要的是什么,你想过吗?”
林如海沉默片刻:“两位爷要黄河的粮,要江南的账,要朝堂上能站得住脚的功绩。”他顿了顿,“臣若能找到药,破了案,这些自然都会浮出来。”
“若浮不出来呢?”
“那安比槐白死,臣白忙一场。”林如海推开门,“两位爷这趟南下,也白来了。”
门关上,脚步声渐远。
胤祥长出一口气:“四哥,你觉得他能成吗?”
“成不成,都得让他试。”胤禛重新看向窗外,“而且他说得对,囤药的人,一定和这案子有牵扯。找到了药,就找到了线头。”
“可他要衙门的账……”
“给他。”胤禛转回身,“账在他手里,比在我们手里有用。我们是钦差,一动账,所有人都盯着。他是扬州知府,查账名正言顺。何况,他现在是要救自己下属的命。”
胤祥想了想:“那我们要做什么?”
“等。”胤禛坐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等他查到哪里碰了壁,等任伯安那边露出马脚,也等……”他看向对面厢房透出的微光,“等朝里那位,什么时候坐不住。”
林如海没有回房,他径直出了驿站,韩承提着灯笼跟在身后。
雨已经停了,街上石板路湿漉漉地反着光。这个时辰,扬州城大多铺子都关了门,只有几家药铺还亮着灯。
林如海走进最近的回春堂。掌柜的正拨着算盘,抬头见是他,忙起身行礼:“林大人,这么晚了?”
“问你件事。”林如海直接道,“昨天谁来买的七叶莲?”
掌柜的面露难色:“大人,这买药的人……”
“钦差办案。”林如海亮出手令,“说。”
掌柜的腿一软,差点跪下:“是……是个生面孔。三十来岁,北方口音,穿着绸衫,出手阔绰。不光买了七叶莲,还买了些别的药材,都是解毒清热的。”
“买多少?”
“库房里所有的七叶莲,总共八两。”掌柜的擦擦汗,“小的当时还问,买这么多用得完吗?他说家里药房常年备着。”
林如海盯着他:“你信?”
掌柜的不敢说话了。
“那人长什么样?脸上有没有痣?手上有无疤痕?说话时什么神态?”林如海一连几问。
掌柜的仔细回忆:“脸上,似乎右眉角有个小疤。手上,对了,他递银子时,小的看见他虎口有层厚茧,像是常拿刀剑的。说话时不看人眼睛,总是盯着药柜。”
林如海记下。“银子呢?他付的现银还是银票?”
“现银。五十两一锭的官银,共四锭。”
官银?林如海心里一动。能拿出二百两官银买药的,绝不是普通人家。
“银锭上有无印记?”
“有像是衙门的火印,但被磨过,看不真切。”
林如海不再问,转身出了药铺。韩承跟上:“大人,接下来……”
“去仁济堂、百草轩,都问一遍。”林如海边走边说,“问清楚买药人的长相、口音、付的银子。问完把各家说法对照,看有没有出入。”
“是。”
“还有,”林如海停住脚步,“明天一早,你去档房,调近三年扬州盐商与衙门的往来账。特别是大额官银出入的记录。”
韩承犹豫:“大人,衙门那边……”
“就说奉钦差命,核查黄河粮饷。”林如海道,“他们若拦,让他们直接找四贝勒。”
韩承领命去了。林如海独自站在街口,夜风带着湿气吹过来,刺得脸发凉。
他想起安比槐躺在榻上青白的脸,想起那双清亮的眼睛。
得再快些。
第二天晌午,韩承回来了,抱着厚厚一摞账册。
林如海正在看各药铺问来的记录。
三家的说法基本一致:北方口音,三十来岁,虎口有茧,右眉角有疤,付二百两官银。
唯一不同的是,百草轩的伙计说,那人出门时上了辆青篷马车,车帘上绣着暗纹,像是云水波纹。
“大人,衙门的账拿来了。”韩承把账册放在桌上,“但管档的主事说,这些只是明账。真正的细账,在盐道衙门和漕运总督衙门。”
林如海点头,随手翻开一册。密密麻麻的数字,一笔笔都是银子。他看得很快,手指在页面上划过,忽然停在一处。
“韩承,你看这笔。”他指着一行记录,“去年十月,衙门拨给扬州盐道衙门三万两官银,用于河道疏浚。但同一时间,漕运衙门的账上,却记着收到盐道衙门‘协饷’两万八千两。”
韩承凑过来看:“这……是挪用了?”
“不是挪用。”林如海又翻了几页,“你看,盐道衙门这笔‘河道疏浚’的款子,最终流向是南通会馆名下的一处货栈。而货栈同期出货的记录里,有七百石粳米、五百匹绸缎,还有……”他顿了顿,“一百斤药材。”
韩承睁大眼睛:“药材?”
“药材。”林如海合上账册,“去查,去年十月南通会馆货栈出的都是什么药。特别是,有没有七叶莲。”
“是!”
韩承走到门口,林如海又叫住他:“等等。顺便打听一下,扬州城里,谁家的马车帘子上绣云水纹。”
“云水纹?”
“去织造局问。”林如海道,“这种纹样,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韩承应声去了。林如海重新翻开账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
官银。药材。云水纹。
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还缺一根线穿起来。
傍晚时分,陈大夫来了,脸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