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1
新历5074年12月七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终于归于静谧。硝烟与残骸遍布的太空里，联盟最后一位将军的星舰“燎渊号”在最后一声炮响中四分五裂。
消息传回莱卡星，群众哗然。联盟议会里一片慌乱，有人抖着声音提出暂时迁都的议题。
“是孬种的才会迁都！”德夫林元帅终于忍不住了。这位元帅已经达到了130多岁的高龄。平时只用坐坐办公室，用或者定期在媒体前露露脸，而到如今的地步，他也终于看不下去了“反正老子誓死守卫联盟！”
没有人知道，向来战无不胜的周将军为什么这一仗会败，因为无人生还，包括他本人。
新历5075年9月
这颗人杰地灵的星球已浸在秋夜深处。夜风裹着湿凉的潮气，钻过暖湿大气的缝隙往地面扑，破酒馆屋顶的破旧塑料皮被吹得一卷一卷掀动，边角在风里“哗啦啦”响。汗臭混着劣质酒气从门缝和木板的缝隙里慢悠悠漫出来，在寂静的夜里散得老远。
砰的一声，酒馆门被猛地踢开，那扇本就朽坏的小门不堪重负，“咔嚓”一声在黑夜里平直地仰面拍在地上，翻起一片呛人的尘埃，混着地上的枯草末子打旋儿。酒馆内，三个酒鬼并排勾着肩往外晃，可那小门窄得很，并排着压根挤不出去。在鼻子第五次撞上门框后，边上那个酒鬼终于怒了：“老子他妈今天不拆了这破墙老子是跟我爸姓！”说着一脚就往墙边的空气使劲一蹬，用劲儿太大差点勾着另两个人一块儿摔出去，三人踉跄着撞在墙根的酒桶上，桶里的残酒晃出几滴，砸在地上洇开深色的印子。
店老板终于急了，他抖着手去扶那人：“牛哥，咱，咱竖着出，别横着……咱家虽是小本生意，但也不缺这点钱，下次记得拉上疯爷一起喝。”那个叫牛哥的大怒：“老子出门用你教？你谁爸爸你。”而后又大喜：“行啊，我们哥几个以后一定天天光顾来照顾你生意。”
店老板嘴角一抖：“那……那那那那那疯爷——”
牛哥面色一冷：“疯爷岂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店老板顿时噤声，缩着脖子退到柜台后，手里攥着的抹布都捏皱了。
牛哥非常满意现在的局面。他转头冲屋里一堆人大喝：“兄弟们，今儿个敞开了喝，就当是疯爷请客做东！”
店老板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中终于厥了过去。两个酒保熟练的把自家老板双手往他身上一放，摆出一个白雪公主安睡的姿势给人抬走了，抬到后屋的旧竹床上时，还不忘给他盖了块破布。
酒吧里嗨的依旧，杯盘碰撞声、笑骂声快掀了屋顶。牛哥扭头冲自己勾在胳膊下那人的耳朵大喊：“南子啊，今儿个是你在疯爷手下活过的第3天，恭喜恭喜，以后就不用担心了啊，既然活过了3天，就证明你聪，聪明！有能力！以后哥几个罩着你，在酒吧想喝多少喝多少！”
南子也是喝多了。他嘿嘿笑着，双手扒拉了半天拉住一左一右两人的手后开口：“呕——”
牛哥：“……”
币哥：“……”
南子呕完了，大着舌头说：“牛哥，币哥，这三天太不容……容易了，多亏您俩帮小弟我，否否则我我我我”
币哥大力拍南子的背，拍的他眼白一翻一翻的，这时他们仨已经晃到了空旷的大街上。这街上本就偏僻，一般居民都知晓这里有个酒吧盛产酒鬼，夜里都很少往这儿跑。大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路边的路灯坏了大半，只剩两盏忽明忽暗地闪着，阴风裹着草屑往三人脸上一糊，三人同时一抖，酒意醒了大半。
币哥说：“南子，虽然这三天你熬过去了，但以后千万千万也不要和联军勾结，要不然被疯哥发现，会死的很惨很惨的。”南子摇头晃脑，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放心吧哥，我干什么也不会干这事儿了，是吧？”说完扭头看了看身边两人：“牛哥，你是知道我的，我，我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哪会想不开做这种事啊？”
牛哥欣慰的点点头：“南子啊，我看你是真的上道，真有眼色！咱们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南子：“呕——”
币哥：“……”
牛哥：“……”
牛哥：“哎，什么玩意儿掉了？”三个并排走的人被南子一绊，差点连着摔倒在地，撞在路边的断石碑上。
币哥晃晃脑袋，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瞅了瞅：“哎，南子，我刚刚看你什么东西掉地上了，回头找找，不会是你家钥匙吧？”
南子稍微偏头往回一瞅，只见黑暗的地面上似乎有一片儿银色的小纸片儿安安静静的躺在路中间，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微微泛着莹白的冷光。
南子甩甩头，眯起眼：“那是什么？好像是片糖纸？不知道是什么，没事儿，扔了就扔了吧，走，咱去，去找几个娘们儿快活快活！”
牛哥问南子：“你真的不捡了？万一是什么好东西？”
南子甩甩头：“哎呀，捡什么捡，走走走走。”南子说完，用力勾着左右两边人的脖子向前走。可是怎么勾都没勾动，两人的胳膊像铁钳似的纹丝不动。
南子有些奇怪，扭头看他们：“不是哥怎么不走了？”
这一扭头不要紧，他眼角余光看见一抹银光划过，紧接着脖子就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了——是币哥手里的刀。
南子顿时一抖，连勾在左右两人脖子上的手都不敢动了，全身以一种特别明显的频率颤抖：“不是牛哥，币哥……咱，咱这是，干啥呢？那个，走吧？”
币哥却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冷声一笑：“哥几个可都提醒你了，千万不要跟卯宿联军他们勾结，南子，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南子浑身一僵：“什，什么勾结？我没有勾结呀。您，您为什么觉得我会勾结联军？”牛哥一笑：“我都提醒你好几遍了‘要把东西捡起来，捡起来，你为什么不捡？想递消息不用递的这么明显吧？”
南子看似醉酒的脸上表情不变，内心却咯噔一声，暗道完了。但是他仍旧死撑着道：“牛哥币哥这是在说什么？什么捡东西，银色的，那个是我前几天刚吃的糖纸，我丢了就丢了，为什么你们就说我是与联军勾结？这没道理呀。”
牛哥一笑：“我和老币在疯爷手下干了快一年了，怎么着，当我们俩喝醉了蒙我们俩？”
南子知道这事儿已经瞒不过去了。他浑身抖着，却在一瞬间从怀里抽出一把枪，快速扭过身，手里用力握住枪柄：砰砰砰！
有人闷哼一声，紧接着就是□□激烈碰撞和衣服簌簌的擦响声。而后又是咔嚓一声，一声惨叫过后，币哥喘着气压在南子的身上道：”哥们都告诉你了，要是被疯爷知道你和联军勾结，你会死的很惨的，幸亏你是落到哥几个手里了，按理说应该把你两条腿都打断的。但是看在你跟我们这三天还这么有眼力见儿的份上，就只先断你一条腿吧，以后以后可千万别在我们眼前出现了，否则下一次要的可就不是你的腿了。“
说完，币哥的视线缓慢的从南子的头顶扫到他胸前，微微一笑：”要的可就是你这层皮了。”
南子倒在地上已经痛得神志不清了，本就已经破烂的衣服被扯的一条一条的，嘴角淌着血。牛哥和币哥互相对视一眼，牛哥从旁找到一截绳子，把南子的双手捆上了。南子用力挣扎几下，而后又被币哥的刀抵住了脖子，便不敢再动。
币哥咧咧着嘴笑：“南子，我们这可是已经放过水了，你要运气好，咱以后兴许还能见着，运气不好了，你连下一阵风都吹不着了。”说着用力掰开南子的下巴，一脸嫌弃的把手伸进南子的口中乱摸，直到摸出一小片药丸大小的金属扣——那是联军特制的通讯器。
南子不说话了，口中不断涌出血液，一条腿不自然的蜷曲着，也不知道他是认命了还是晕过去了。牛哥和币哥托起他，顺着弯曲的长街七拐八拐绕到了一片湖边。湖边的芦苇在夜里沙沙响，风一吹带着水腥气。
牛哥蹲下身，伸手探进水里一摸：“嘶——这么凉，南子不会冻成死人棍儿吧？”
币哥白他一眼，这白眼在黑夜里翻得毫无嘲讽力。他提提裤子，弯下身：“你管个腿儿，来给他扔进去。”
两人一个头一个尾，把人抬起来往湖里一抛，哗啦一声溅起一片水花，湖面荡开一圈圈波纹，很快又归于平静，只剩芦苇还在风里晃。两人叉着手在岸上站了一会儿，“行了，他要是能死在这儿，我跟我爸……跟疯爷姓，走。”
二人顺着来时路往回走，路边杂草丛生，时不时有虫豸被脚步声惊得窜进草里。黑夜里只有靴子一步步踏在石子草丛上的沙沙声。牛哥翻着手中的银色金属片若有所思：“我听说这种磁感片儿好像会短时间释放生物电来刺激神经和激素调节，在短时内降低肾上腺素分泌速度。这种磁感片长期佩戴会引起内功能絮乱。你记不记得风爷上次处理的内奸，把磁感片剥离后不到5分钟人就死了。”
币哥盯着他手中的磁感片：“不是说联军总在毕宿五那边和联盟打吗？为什么会绕大半个星域来找咱黑箭？”
牛哥收起手中银片，摇摇头：“不清楚，反正现在间谍跟那满山的笋似的，冒都冒不完啊——妈妈——”他突然被长街尽头冒出的黑色人影吓了一跳。
币哥没反应过来，被牛哥一嗓子也吓得开始嚎：“啊——我操——”
“闭嘴。”
随着话音落下，二人霎时噤声。长街尽头突兀的亮起一抹微光，是有人点了烟，紧接着就暗下去了，就只是一瞬间，也够牛哥和币哥认出来人是谁了：“疯爷好哈哈，带着您相好啊不助理出来散步消食哈，我和老毕也是哈哈哈——”声音都带着颤。
对面几百米长街的尽头，一个男人正一手插着兜，一手夹了根烟，而他身后跟着一个少年，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正微笑着看向他们。
男人似乎是嘴角抽了抽，把烟扔到地上踩灭了，冲他们勾了勾手：“东西。”
两人一看，立刻笑呵呵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殷勤的一人捧着一个物事，牛哥拿的是南子的枪，币哥拿的是磁感片和通讯器递给疯爷，疯爷没接，反而是他身后边那个少年接过后，冲他们点头道：“谢谢二位，辛苦了，回去早些休息。”
二人嘿嘿笑着再三道谢，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听着哒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年把金属扣握在掌心，眼瞳中划过一丝蓝色荧光：“数据读取中……解析中……已导出。老板，南五的行动路线包括语言、数据已解密，联军希望南五劝说您与联军合作，否则要您从首领的位置上消失，老板我认为您的人身安全正受到严重威胁。”
男人似乎有些烦，他松了松衣领，转身往回走。少年微笑继续：“老板，感受到您现在的心率较高，前方800米处有破烂酒馆，斜方街二栋为拳击馆，请问您选择哪个？“
男人回头看他，语气莫名：“为什么我会去那里？”
少年微笑的弧度分毫不变：“数据显示：从联盟成立初至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三十二岁至四十岁男性在超10个月长期烦躁后，会选择对神经起麻痹作用的物质来钝化感知与情绪，例如酒精、烟草或毒品，又或者选择暴力手段如拳击来释放情绪，以达成短时间内忘记烦恼，平复心情的目的。”
男人顿了一下问：“当时你在救生舱的营养液里吗。”
少年终于做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是的老板，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我明白了”
少年：？
男人：“你脑子进水了。”
少年疑惑：“可是我并没有人类所拥有的脑部生理结构。”紧接着又恍然大悟：“根据分析，您这是在说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一家书店，这家书店在一片凌晨黑夜的寂静里依旧亮着两盏灯，是那种老式的钨丝灯，光线昏黄却安稳。门牌上并没有名字，但只要有人使个眼色，提起那家书店，就不会没有人知道。因为这是传说中的那位疯爷开的。
这位疯爷，是这颗小行星以及其周围两颗卫星的一个传奇。相传在10个月以前，一位联军间谍在虫洞附近的一个跃迁点发现了一个救生舱，这位间谍出于好奇展开捕捞网，把救生舱拖进了星舰内。十个小时后，救生舱提示病人已经苏醒。间谍警惕的与狼狈的病人交谈几句后认定这是一位从私人星舰上不幸落难的军火商。间谍非常兴奋，认为自己捞到宝了，于是热情想拉军火商入伙，而后就莫名其妙的死于那位军火商之手。军火商而后驾驶着这架伪装成私人星舰的军用小型星舰在斯坦星着了陆。此人丝毫没有初来乍到时的腼腆害羞不好意思，反而在这颗小行星上白手起家，用铁血手腕镇压一系列走私犯、杀人犯、抢劫犯、□□，成为威震蛇夫星团黑恶势力新兴代表：黑剑首领。他在10个月时间内吞并夜龙组织，肃清反叛势力，剿灭周围星际海盗，并多次在几个商用航道上打劫，积累了无数资金与武器。而在此乱世中，什么最值钱？一是命二是军火三是钱。而疯爷有命有钱有军火，毫无意外的成为了这小片星云几个势力隐隐的主心骨，因此黑箭手下谈论后认为自家老大勾引到联军的目光实在毫不奇怪。
“老板，这已经是您今天第4次翻开今日的莱卡日报了，根据数据分析，与您关联度最大的是第二版头条的周封冶元帅死讯确认，在今日10点于莱卡星英灵公墓举行葬礼，千人悼念。其中第二军校院长周琦女士称，：”周将军是我和姐姐的骄傲。“而元帅旧部军容整肃，齐齐敬礼。王副官已然泣不成声……”
周封冶：“计蒙，只读新闻标题就可以，不要读全文，谢谢。“
化成人形少年的人工智能计蒙依旧微笑：”好的老板，特斯拉副官已经拨打了82次您的通讯，请问您是否要回复？“
周封冶掐掐眉心：“不用。“他已经能想象到特斯拉·王小姐趴在他墓前嚎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了。他翻开一本随意扔在桌子上的书，漫不经心地问：”有没有关于元帅和前线的消息？”
计蒙：“根据偶尔扩散至此的中央网信号波分析：前线已退至金牛座T的CX 330行星附近，安瑟姆上将正计划放弃CX 330至CH 229区域，退守萨姆星。关于德夫林元帅的消息，暂无。”
周封冶手指搓着页角，过了好半天才问：“陈规呢？”
计蒙惊奇地眨了眨眼睛：“老板，这是您自去年12月9日上午10:32:47苏醒后，至今10个月零十天13小时4分32秒里，第三次想知道陈先生的消息，也是第一次主动提起。”
它顿了顿，像在进行分析计算，随后微笑道：“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类说的‘恼羞成怒’。好的先生，您别拿扳手，我这就继续说——陈先生除定期寄送生活物资和每日《莱卡日报》外，没有其他消息。需要我去询问他吗？”
周封冶：“不用。”
计蒙：“好的先生，啊————”
随着断断续续的人工智能诡异的尖叫声，旁边的少年像是融化了一样，身形逐渐缩小。
周封冶：“……”
他竟然有个怕黑的人工智能。
老化的电闸终于扛不住跳闸了，书店瞬间陷入漆黑，连窗外的星光都被厚云挡了大半。计蒙已变形成一枚袖扣，扒在周封冶的衣袖上一动不动，像颗报废了几千个莱卡年的破铜烂铁，死得彻彻底底。
几千光年外，毕宿五区的一颗恒星旁，星舰的舷窗映着恒星的橙光。
“圣主，安瑟姆上将表示萨姆星已是联盟边域人口较多的星球，绝不能再退。”
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的人低着头，即便汇报完毕，也不敢抬头去看，在他前方不远，一个穿青色衣袍的中年女人正伏案书写，案上的灯照着她平静祥和的面容。过了许久，她放下笔，一边打量着写好的文章一边开口问：“黑箭怎么样了？”
那人仍低着头答：“埋了好几个钉子，全都没有消息，应该是折了。”
女人叹口气：“我们没别的时间再等了，让圣三就那么办吧。”
那人敬礼低头：“是。”随后转身退出，军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人盯着自己写好的文章，看了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为宇宙重生。”
周封冶这一觉睡得并不好。他在纷繁的梦境里挣扎，梦里尽是炮火和星舰爆炸的光，终于不耐烦地醒了过来。老化的电路依旧没恢复，书店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桌上，总觉哪里不对，他低声问：“计蒙？”
“周老板，早上好。现在是凌晨4点25分。”
周封冶皱眉问：“你怎么了？”
人工智能的声音依旧平稳：“报告老板，按人类的话说，我现在应该是被绑架了。请问我是否需要表现得更像被绑人质？”
周封冶猛地起身，望向漆黑中整齐排列的书架最深处，那里有隐隐的光，像远处星子的余辉。他谨慎的走过去，见发光的是个虚拟影像，正悠闲瘫坐在木板凳上，而那枚袖扣，一动不动放在它面前的木桌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