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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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死寂无声，唯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衬得这满室奢华愈发空洞骇人。冷风从洞开的殿门灌入，掀起朴时熙身上繁复的嫁衣，激起一阵寒栗。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枚幽蓝的菱形飞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脑中反复上演——破窗而入的寒芒、霍邱疾如闪电的反应、玉如意碎裂的刺耳声响……以及他毫不犹豫追出去时，那抹决绝的红色背影。
是谁？！ 竟敢在皇家公主府、在她的新婚之夜行刺！目标是她这个备受宠爱的九公主？还是……那个刚刚与她拜堂，名声在外的霍家小将军？
若目标是她，为何偏选在霍邱也在之时？若目标是他，为何飞镖直射她的床榻？是警告？是嫁祸？还是……失手？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疯狂交织，搅得她心乱如麻。长于深宫，她并非对阴谋诡计全然无知，但如此直白的杀机，却是头一次离得这般近，近得能闻到那镖上可能的淬毒腥气。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洞开的、漆黑的殿门外。
他……他就那么追出去了。赤手空拳，甚至连鞋都未穿。那刺客显然有备而来，他会不会……
“来人！快来人！”朴时熙猛地惊醒，用尽力气尖声呼喊，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变调。
寂静被打破。很快，殿外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公主府的侍卫总管带着一队护卫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和缩在床角、脸色苍白的九公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哗啦啦跪倒一片。
“公主殿下！臣等护驾来迟！万死！”总管声音发颤，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九公主若在新婚之夜出了半点差池，他们所有人都得掉脑袋！
“有刺客！驸马……驸马追出去了！”朴时熙指着窗外，语速极快，带着惊魂未定的喘息，“立刻调派人手，去支援驸马！封锁公主府，给本宫搜！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是！是！”总管连滚爬起，急忙分派手下。一队精锐侍卫立刻朝着霍邱消失的方向追去，另一部分人则迅速散开，封锁院落，四处搜查。
寝殿内很快涌入了更多的宫女太监，人人面带惶恐，手脚麻利地收拾满地碎片，更换破损的窗纸，点燃更多的灯烛，试图驱散那令人不安的阴霾。
暖炉被重新拨旺，热茶奉到手中，柔软的锦裘披上肩头，熟悉的宫人环绕在侧……朴时熙惊惧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但那股冰冷的后怕和疑虑却挥之不去。
她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依旧冰凉。目光不时瞟向殿外浓重的夜色，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点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除了侍卫们跑动搜查的声响，再无其他。霍邱和那刺客，仿佛泥牛入海，踪迹全无。
他……到底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朴时熙用力甩头，想把那混蛋的身影从脑子里赶出去。他死了才好！那般可恶，那般轻薄于她！竟敢……竟敢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可一想到他方才毫不犹豫掷出玉如意拦截飞镖的那一幕，那瞬间爆发出的、与平日里玩世不恭截然不同的凌厉气势，她的心绪就更加纷乱。
“报——”一名侍卫快步跑入，单膝跪地，“启禀公主，府内已初步搜查完毕，未见刺客踪迹。东侧墙垣发现有踩踏痕迹，疑是刺客潜入和逃离之处。王统领已带人循迹追出府外！”
“驸马呢？”朴时熙脱口问道，问完才觉失态，立刻绷紧了脸，补上一句，“……可有消息？”
“暂……暂无驸马爷消息。”侍卫低头回禀。
朴时熙的心猛地一沉。难道……真出事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低低的劝阻声。
“驸马爷，您受伤了！还是先让太医……”
“无碍。”
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却依旧沉稳。
朴时熙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霍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一步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的大红喜服略显凌乱，袖口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赤足沾满了尘土草屑，甚至能看到几处被碎石划破的血痕。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几缕墨发垂落，贴在颊边，更添几分野性的狼狈。
但他身姿依旧挺拔，眼神锐利如初，仿佛刚才不是去追击穷凶极恶的刺客，只是去散了趟步。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一片惶惶然的宫人侍卫，最后落在坐在床上、正瞪大眼睛看着他的朴时熙身上。
四目相对。
朴时熙看到他安然回来，心底那根紧绷的弦莫名一松，随即又被更大的怒火和委屈淹没。都是因为这个灾星！若不是他，她怎么会遇到这种可怕的事！
霍邱看着她那副想发火又强忍着、眼圈似乎比刚才更红了些的模样，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避开迎上来的太医，径直走到桌边，自顾自倒了一杯冷茶，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带着一丝酣战后的粗犷。
“刺客呢？”朴时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硬邦邦地问道，努力维持着公主的威严，尽管她此刻裹着锦裘、头发微乱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跑了。”霍邱放下茶杯，言简意赅。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跑了？”朴时熙音调拔高，“你……你不是号称武艺高强吗？连个刺客都抓不住？本宫看你就是徒有虚名！”她习惯性地用挑剔和指责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和后怕。
霍邱转回身，面对她。烛光下，他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对方身手极好，熟悉地形，且有接应。”他平静地陈述，目光却像能穿透人心，“公主殿下近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朴时熙一噎。她得罪的人？那可海了去了！从朝堂大员到后宫嫔妃，再到京城纨绔，被她捉弄过、下过面子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可谁敢用这种手段报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什么意思？”她恼羞成怒，“难道怀疑是本宫招来的祸事？分明是你！定是你在外面惹是生非，仇家找上门来，却连累了本宫！”
霍邱看着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他向前走了两步，宫人们下意识地后退，为他让开道路。
他在床前三步外站定，目光落在她脸上，缓缓道：“那枚飞镖，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力道、角度，皆是冲着一击毙命而去。公主觉得，若是冲臣来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潜入守备森严的公主府，却瞄准了您的床榻？”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朴时熙的心上，让她脸色又白了几分。
是啊，若是杀霍邱，在他回府的路上、在校场、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比闯入公主府容易得多，风险也小得多。
难道……目标真的是她？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让她遍体生凉。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霍邱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再逼问。他转而看向地上那枚已被侍卫小心用丝帕垫着呈上来的飞镖。
“镖是普通的制式镖，但淬毒手法特殊，像是江湖上下三滥的路数，却又带着点军中的干脆利落。”他沉吟道，“而且，对方对公主府的巡逻间隙、乃至我们寝殿的位置，都异常熟悉。”
他的话，像一块块巨石投入朴时熙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熟悉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比刚才更加具体，更加冰冷。
有内鬼？还是……这府里本就有人想要她的命？
她猛地看向四周垂手侍立的宫人太监，只觉得每一张看似恭顺的面孔下，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
“今夜之事，”霍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须得立刻禀报陛下和皇后娘娘。公主府守备必须加强，所有人员，也需严加排查。”
朴时熙此刻心乱如麻，早已没了主意。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就想点头，但公主的骄傲又让她不肯轻易听从他的安排。
她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抬高下巴：“哼，这些本宫自然知道！还用得着你来教？倒是你，”她目光扫过他狼狈的样子，刻意找茬，“追个人都能弄成这副样子，真是……有失体统！”
霍邱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污的双脚和破了的衣袖，非但不恼，反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
“臣仓促救驾，不及整理仪容，让公主见笑了。”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同样不算整齐的鬓发和嫁衣，“比起某些吓得缩在床头掉金豆子的人，臣以为，体统二字，尚且谈得上。”
“你！”朴时熙瞬间炸毛，刚想发作，却见霍邱脸色忽然微微一变，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右臂。
虽然动作极快，但他瞬间蹙起的眉头和那一闪而逝的隐忍之色，并未逃过朴时熙的眼睛。
“你受伤了？”她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霍邱放下手，面色已然恢复如常，淡淡道：“小伤，无碍。”
方才拦截飞镖和追击搏斗时，对方招式狠辣，他赤手空拳，终究是被对方的匕首在臂上划了一道。只是他惯于忍痛，并未表现出来。
朴时熙却不信。她想起那淬毒的飞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不是中毒了？快！太医！给他看看！”她急忙朝候在一旁的太医喊道，也顾不得再跟他斗气了。
太医连忙上前。
霍邱本想拒绝，但看到朴时熙那副明明担心却非要装作凶巴巴命令人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配合地伸出了手臂。
衣袖撩起，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暴露出来，皮肉外翻，渗着血珠，颜色鲜红，并无中毒发黑的迹象。
朴时熙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不肯饶人：“哼，算你命大！”
太医仔细清洗上药包扎，动作娴熟。
殿内暂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太医忙碌的细微声响，和周围宫人尽量压抑的呼吸声。
朴时熙坐在床上，看着霍邱线条冷硬的侧脸，看着他额角未干的汗迹，看着他赤足上的伤痕，再想起他毫不犹豫掷出玉如意、疾追而出的背影，以及刚才他冷静分析局势的模样……心里那点关于“灾星”、“混蛋”的论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这个人，似乎……并不完全像传闻中那样，只是个厌恶诗书、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
至少，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挡在了前面。
霍邱任由太医包扎，目光却再次落回那枚飞镖上，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方才交手，那刺客的身手路数，隐隐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并非普通的江湖宵小。还有那淬毒的手法……他似乎在父亲刑部的卷宗里见过类似的记载，与几年前一桩牵扯到边军物资的条件有关，后来成了无头公案……
难道今夜之事，并非简单的仇杀或后宫倾轧？
他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寝殿的某个角落，那里站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宫女太监。其中一人，似乎在他目光扫过时，极快地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霍邱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冷芒。
包扎完毕，太医退下。
霍邱活动了一下手臂，重新看向朴时熙。经过这番折腾，她脸上的骄纵之气褪去不少，多了几分苍白和惊疑不定，倒显出几分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脆弱来。
“公主，”他开口，语气较之前缓和了些许，“今夜恐不太平。为安全计，臣需留在殿内。”
朴时熙一愣，随即脸上腾起红晕，不知是羞是恼：“你……你想得美！本宫这里这么多侍卫……”
“侍卫若真能万无一失，方才那飞镖便进不来。”霍邱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在未查明真相之前，公主身边，并不安全。臣既为驸马，护佑公主安危，责无旁贷。”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眼神坦荡，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履行职责。
朴时熙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经此一吓，她确实不敢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寝殿里。可是……让他留下？睡哪里？难道真要同处一室？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张软榻。
霍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道：“臣守夜即可。”
说罢，他竟真的走到软榻边，拂衣坐下，背脊挺直，闭目养神起来，俨然一副尽职尽责的护卫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言语轻佻、步步紧逼的人不是他。
朴时熙看着他这副样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赶他走？不敢。让他上床？更不可能！
她憋屈地瞪了他半晌，最终气呼呼地扯过锦被，翻身面朝里躺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给他一个愤怒的背影。
红烛泪流，夜色更深。
殿内多了个人，呼吸可闻，朴时熙却觉得比刚才独自一人时，似乎……安心了那么一点点。只是这安心感来自那个她最讨厌的人，让她无比别扭。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神经依旧紧绷，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风声，听着殿内烛火的噼啪声，听着……软榻方向传来的、极其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他竟然好像……睡着了？！
朴时熙简直不敢相信。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他居然还能睡得着？心到底有多大？
就在她暗自腹诽之际，一直闭目仿佛睡着的霍邱，却悄然睁开了一丝眼缝。
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无声地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某个垂手侍立、看似毫无异常的小太监身上。
他记得很清楚，方才他按臂忍痛时，所有宫人都面露惊惶或关切，唯有此人，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失望？
霍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来，这公主府里的水，比他想像的，还要深。
而那张看似平静的娇美容颜之下，又究竟隐藏着多少，连她自己都未必知晓的秘密？
夜，还很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暗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