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惊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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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京城温柔包裹，唯独九公主府内，红烛高照，亮如白昼，喜庆之下暗流汹涌。
朴时熙身着极致繁华的绣金凤凰大红嫁衣，层层叠叠的裙摆迤逦在地，如天边最灼目的云霞，裙裾上以金线银丝绣满缠枝花卉，在烛光下流转着细碎光芒。宽大的衣袖飘逸，随着她的动作，宛若彩蝶振翅。头顶的凤冠更是沉重，镶嵌的珍珠宝石累累如星辰，几乎压弯她纤细的脖颈，却也衬得她面容愈发精致，带着不容侵犯的皇家骄矜。
她稍稍扬起下巴，露出那段雪白光滑的脖颈，像只高傲的凤凰。目光轻蔑地扫过站在不远处、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男子，语气倨傲，一字一句，清晰地下达着她的第一条命令：
“霍邱，别以为侥幸接了绣球，当了这驸马，就可以在公主府里高枕无忧了。告诉你，今后在这里，大小事宜，皆由本公主说了算，你要随时听候我的差遣，不得有误！”
她顿了顿，纤纤玉指指向寝殿角落那张看起来还算舒适，但绝对无法与中央那架奢华拔步床相提并论的软榻，下了最终判决：
“哦，对了，就从今晚开始。你，睡那边去。不准上本公主的婚床！”
被点了名的男子缓缓抬起头。
霍邱一身驸马规制的婚服，红衣墨发，身姿挺拔如松。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剑眉斜飞入鬓，一双黑眸深邃，此刻正锐利地看向他那盛气凌人的新婚妻子。
他脸上不见丝毫惶恐或顺从，反而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充满了玩味与挑衅的哂笑。
他听着她说完，心中冷嗤一声。
很好，下马威这就来了。
他非但没如她所愿地露出怯懦或愤怒，反而向前踏了一步。军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稳的轻响，无形中的压迫感随着他的逼近陡然弥漫开来。
“公主殿下，”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过变声期的沙哑磁性，却又清晰无比地传入她耳中，“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朴时熙被他突然的逼近和冷静的态度弄得一怔，强撑着气势：“何事？”
霍邱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她明艳的脸上流转，最后定格在她因微恼而抿起的红唇上，语气慢条斯理，却字字如钉：
“臣今日站在这里，是因为接住了陛下旨意下的绣球，履行的是皇命。公主的软榻，臣，恐怕睡不得。”
“至于这床……”他目光扫过那宽大的婚床，笑意更深，带着几分野性的嚣张，“圣旨只让臣尚公主，可没规定，臣该睡在何处。”
“你——！”朴时熙美目圆睁，难以置信他竟敢如此直接地顶撞反驳。那股子被娇惯出来的脾气瞬间冲上头顶，染红了她的双颊，“放肆！竟敢和本公主如此说话！信不信本公主现在就去禀明父皇，治你个大不敬之罪，砍了你的头！”
她以为搬出父皇，总能压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夫。
谁知霍邱闻言，非但不怕，反而又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原本数尺的距离，此刻只剩下呼吸可闻。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点酒气，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公主若要砍，便去砍。”他垂眸看着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慢悠悠地挤出这句话，眼神里是全然的无所畏惧，“只是不知，陛下是信您一时气话，还是信臣……‘恪守本分’？”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目光灼灼，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身后的婚床。
朴时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鼻尖的指尖都在微颤：“你……你怎敢如此轻薄本公主？！”这话出口，她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那种陌生的、属于男子的强烈存在感让她心慌意乱，下意识想后退，却又死死钉在原地，不肯输了阵仗。
霍邱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这位九公主，似乎比传闻中……更有意思些。至少，炸毛的样子，不像宫里那些木头美人般无趣。
他忽然抬手。
朴时熙吓得猛地一缩脖子，以为他要动手。
他却只是慢条斯理地，用指尖轻轻拂开她宽大袖摆上并不存在的一点微尘。动作轻佻，甚至带着点羞辱的意味。
“公主误会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个极具压迫感的人不是他，“臣只是觉得，公主这嫁衣华美，若皱了，未免可惜。毕竟，今夜之后，怕是再难穿第二次了。”
这话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暗示她这辈子就嫁这一次，休想再有下次！
“你……你欺负本公主！”朴时熙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伤心，是纯纯粹粹被气的。声音里带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类似撒娇的哭腔，“你……你快点道歉！”
她习惯性地用上了命令的口吻，却不知此刻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反而像只被踩了尾巴、张牙舞爪却毫无杀伤力的猫儿。
霍邱几乎是嗤笑出声。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圈，那璀璨凤冠下微微颤抖的珠翠，心底那点恶劣的趣味被彻底勾起。他非但没有道歉，反而俯身，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垂上。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慢悠悠地，一字一顿：
“公主，臣接绣球时，似乎不小心……扭伤了手腕。今夜这软榻，怕是也睡不得了。您说，该如何是好？”
“啊啊啊啊啊啊！”朴时熙彻底崩溃了，一把推开他，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踩着脚尖叫起来，“你要气死本公主啊？？滚！你给我滚出去！”
霍邱被她推得后退半步，稳住了身形。看着眼前这张因暴怒而愈发鲜活明艳的脸庞，他理了理自己被她推搡过有些微乱的衣襟，唇角那抹笑意终于不再掩饰。
“公主息怒。”他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语气却毫无诚意，“春宵苦短，臣，告退。”
说罢，竟真的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
“你去哪儿？！”朴时熙下意识脱口而出。这混蛋，难道真要去父皇面前告状？还是要去外面胡说八道？
霍邱脚步顿在门口，并未回头，只侧过脸，烛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
“公主既然不喜臣在眼前碍事，臣自然去寻个能睡得下‘伤患’的地方。”他语气懒散，“比如……书房？或者，校场？公主府这么大，总不至于没臣一席之地吧。”
话音未落，他已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你站住！”朴时熙急道。让他就这么走了，今夜之事若传扬出去，她九公主的脸面往哪儿搁？明日宫里会怎么议论？父皇母后又会如何想？
霍邱果然站住了，回头看她，挑眉，无声地询问。
朴时熙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着他，脑子里飞快权衡。让他睡软榻？他肯定不干。让他上床？绝无可能！让他出去？后患无穷！
僵持片刻，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软榻归你！但不准打鼾！不准说梦话！不准……不准越过中间这条地缝！”她胡乱指了一下地毯中央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织锦纹路。
霍邱看着她那副憋屈又不得不妥协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他知道，这第一回合，他赢了。
“谨遵公主令。”他拖长了调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果然没再往外走，而是转身，优哉游哉地走向那张软榻，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甚至还试了试软硬，发出了一声似是满意的喟叹。
朴时熙气得几乎内伤，狠狠一跺脚，转身扑到拔步床上，一把扯下厚重的床幔，将自己与那个可恶的身影彻底隔绝开来。
红烛噼啪作响。
床幔之内，朴时熙和衣而卧，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软榻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那人躺下了。然后，再无动静。
她等了又等，憋着一肚子火气和委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凤冠硌得她头皮生疼，繁重的嫁衣裹得她浑身不适。她越想越气，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受这种委屈？嫁给一个根本看不顺眼的莽夫？连新婚之夜都过得如此憋屈！
而软榻上，霍邱双臂枕在脑后，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精美的藻井。鼻尖萦绕着寝殿内浓郁的熏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九公主的甜香。他也没睡。
今日种种，在脑中掠过。那该死的、仿佛长了眼睛般直冲他怀里的绣球；陛下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皇后娘娘隐含担忧的嘱咐；还有眼前这位，名满京城的娇蛮公主……
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全然无所谓。这桩婚事，于他而言，亦是枷锁。只是，他霍小将军，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即便是公主，想将他搓圆捏扁，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良久，他听到床幔内传来极力压抑的、细碎的抽泣声。
哭了？
霍邱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被他气哭了？
他翻了个身，面向床的方向。那抽泣声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刻意放平的呼吸声，假装睡着。
霍邱无声地勾了勾唇。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殿外更鼓声传来，已是三更天。
就在霍邱以为这场闹剧将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持续到天明时，异变陡生！
窗外，极其轻微地“咔”一声细响，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霍邱猛地睁开眼，眼底瞬间清明，锐利如鹰隼，所有慵懒玩味顷刻褪去。他无声无息地坐起身，目光精准地投向声音来源的窗户方向，一只手已悄然按上了软榻旁作为装饰的一柄玉如意——虽不称手，但足以当做武器。
几乎在同一时刻，拔步床内的朴时熙也猛地屏住了呼吸。她自小在宫廷长大，虽娇纵，但对危险的直觉却异常敏锐。那声音虽轻，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锦被，心脏怦怦直跳，刚才的委屈愤怒瞬间被一股莫名的紧张取代。她悄悄将床幔掀开一丝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软榻上，霍邱不知何时已然坐起，背脊挺直，侧耳倾听，整个人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周身散发着与她认知中那个混不吝的驸马截然不同的冷冽气息。
他……他也听到了？
就在这时——
“咻！”
一道破空之声尖锐地撕裂了夜的宁静！
一道寒芒穿透窗纸，直射而入，目标赫然是拔步床的方向！
“小心！”霍邱低喝一声，反应快得惊人。他猛地掷出手中的玉如意！
“啪！”一声脆响，玉如意在半空中精准地拦截住那枚射入的暗器，双双撞飞出去，砸在远处的多宝格上，碎裂开来，瓷器玉器哗啦啦碎了一地。
朴时熙吓得失声惊呼，整个人缩进床角。
一击不中，窗外立刻传来衣袂破风声，显然来人正要撤离。
“呆着别动！”霍邱丢下这句话，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暴起，甚至来不及穿鞋，赤足踏地，猛地撞开房门，疾追而去！
“喂！你……”朴时熙的话噎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他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冰冷的夜色中。
寝殿内瞬间只剩下她一人，红烛摇曳，满地狼藉，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火药味和冰冷的杀机。冷风从被撞开的房门倒灌进来，吹得床幔疯狂舞动，也吹得她浑身冰凉。
她抱着膝盖，坐在一片奢靡的红色中央，看着空荡荡的殿门，看着地上碎裂的玉如意和那枚闪着幽蓝寒光的菱形飞镖，心脏狂跳，手脚发冷。
是谁？竟敢在公主府的新婚之夜行刺？目标是她？还是……他？
他……他就这么追出去了？赤手空拳？连鞋都没穿？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她。
今夜，注定无眠。
而遥远的夜色深处，似乎传来了短促的金铁交鸣之声，旋即彻底归于死寂。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惊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