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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凛冬的船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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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的寒雾,是那种能渗进骨头缝里的湿冷。它吞噬了光线,模糊了海平线,将整个世界压缩到只剩下海浪拍打船板的单调声响和能见度不足百米的灰蒙视野。
“凛冬号”破开铅灰色的海水,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在雾中缓缓前行。这是一艘三桅帆船,船体线条冷硬,饱经风霜的橡木船身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伤疤,每一道都诉说着北海严酷的生存法则。甲板上,水手们低声交谈,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雾气同化,他们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片无尽的灰墙,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武器上。
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塞拉菲娜的存在几乎像船的一部分——冰冷、沉默,且不可或缺。
她独自站在前桅杆最高的瞭望台上,那里是整艘船唯一能稍稍穿透部分薄雾的地方。银灰色的齐肩短发被雾气打湿,几缕发丝贴在她光洁的额角,但她毫不在意。一件深蓝色的双排扣航海长外套将她纤细却结实的身躯包裹得严严实实,领口竖起,抵御着寒风。她的目光,那双锐利得能刺破迷雾的冰蓝色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东南方向。
下面甲板上,大副“铁锤”波根搓着粗糙的大手,抬头望了一眼那个几乎融入雾中的身影,嘟囔道:“小菲娜又发现什么了?这鬼天气,海鸟都歇着了,她能看出个啥?”
旁边一个年轻的水手紧了紧衣领,小声道:“波根大叔,你最好相信她。上次要不是塞拉菲娜小姐提前看到那艘海盗船的桅杆尖,我们早就喂鱼了。”
波根哼了一声,没再反驳。在这艘以实力说话的船上,塞拉菲娜用她一次次精准到可怕的预警和那手神乎其技的箭术,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以及“船枭”这个代号。
瞭望台上,塞拉菲娜的瞳孔微微收缩。在她的极致远视能力下,东南方的雾气流动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协调,一个模糊的阴影轮廓在雾墙深处若隐若现。
“左满舵!”她的声音清冷,并不高昂,却像一道冰锥刺破甲板上的沉闷,清晰地传达到下方掌舵的老水手耳中。“东南方向,不明船只,距离约两海里,正在切入我们的航线。”
命令瞬间得到执行。凛冬号发出一阵沉重的呻吟,开始缓慢转向。
船长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是“凛冬号”的船长,摩根。他抬头看向塞拉菲娜:“什么情况,菲娜丫头?”
“不像商船,船长。”塞拉菲娜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帆影很乱,吃水不深,速度很快。是冲我们来的。”
摩根船长的脸色沉了下来。在北海,这种天气下高速接近的船只,绝不怀好意。“战斗准备!”他咆哮道,声音如同滚雷。
甲板上瞬间忙碌起来。水手们纷纷冲向自己的战位,火炮的炮衣被扯下,火枪和弯刀出鞘,紧张的气氛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沉闷。
塞拉菲娜从瞭望台上一跃而下,动作轻巧得像一只猫,落地无声。她背后那柄造型奇特的复合弓——“送葬锚”已经被她握在手中。她快步走到船艏左侧的射击位,那里视野相对开阔。她从硬质箭袋中抽出一支箭,箭镞是沉重的穿甲锥,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雾气中的阴影越来越清晰,那是一艘比“凛冬号”稍小的双桅快船,船帆鼓满了风,船首雕刻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骷髅嘴里叼着一把滴血的匕首。
“是‘血匕海盗团’!”有老水手认出了对方,声音带着一丝恐惧,“这帮疯子!”
血匕海盗团是北海一股凶名昭著的力量,以残忍和贪婪著称。
摩根船长啐了一口:“妈的,真会挑时候!全体!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左舷炮准备!”
两艘船的距离在快速拉近。八百米,五百米,三百米……已经能看清对方甲板上那些挥舞着武器、发出怪叫的海盗。
塞拉菲娜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只有手臂稳稳地张开了“送葬锚”。层压暗木与锻钢构成的弓身充满力量感,末端那反向的船锚钩刺显得格外狰狞。金属与海王类筋腱混合的弓弦被拉至满月,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应力声。
她的目光锁定了对方主桅杆上正在吆喝指挥的一个小头目。
两百米。
海盗船率先开火,火炮轰鸣,几枚炮弹呼啸着砸入“凛冬号”周围的海水,激起巨大的浪花,船身一阵晃动。
“稳住!”摩根船长大吼。
塞拉菲娜的呼吸变得极缓极轻,世界的喧嚣仿佛离她远去,眼中只剩下目标、风向、船只摇晃的幅度。她宝石般的眼眸里倒映着远处那个模糊的人影,所有的数据在其中交汇、计算。
就是现在。
“嘣!”
弓弦发出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震响,与她过去听过的任何弓弦声都不同。
穿甲箭离弦而去,撕裂浓雾,几乎是在声音到达之前,便已完成它的使命。
“噗!”
血匕海盗船主桅杆上的那个小头目声音戛然而止,一道黑影精准地没入他的胸膛,巨大的动能带着他向后飞起,直接将他钉在了身后的桅杆上。
海盗们的叫嚣声瞬间卡壳,出现了一刹那的死寂。
“干得漂亮!菲娜丫头!”摩根船长大喜,“左舷!开火!”
“凛冬号”的左舷火炮怒吼着喷出火焰和硝烟,炮弹狠狠砸向敌船。木屑纷飞,惨叫声顿时响起。
接舷战不可避免。两艘船在沉闷的撞击声中靠在了一起,钩锁漫天飞舞,海盗们如同嗜血的蝗虫,嚎叫着跳帮过来。
甲板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刀剑碰撞声、火枪射击声、怒吼与惨叫声响成一片。
塞拉菲娜冷静地移动着位置,每一次停顿,“送葬锚”都会发出死亡的震鸣。
“咻!”一支爆破箭射入敌船甲板密集的人群,“轰”的一声炸开,碎片和冲击波放倒了一片海盗。 “咻!”又一支箭精准地射穿了一个正要偷袭己方水手的海盗的喉咙。她就像战场上一个冰冷的幽灵,高效地收割着生命,每一次弓弦响起,都必然有一个敌人倒下。
然而,血匕海盗团的人数和凶悍超出了预料。他们的人数几乎是凛冬号的两倍。尤其是他们的船长——“血牙”沃克,一个手持两把巨大弯刀的壮汉,如同人形暴龙,轻易地劈翻了两个冲上去的水手,正狞笑着走向摩根船长。
“铁锤”波根被三个海盗缠住,险象环生。年轻的水手吓得腿软,几乎握不住刀。
局势正在恶化。
塞拉菲娜眼神一凛。她迅速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特制的抓钩箭,目标并非敌人,而是敌船主桅杆上一段坚固的横桁。
“嘣!”
抓钩箭带着缆绳精准地缠绕固定住。
她将“送葬锚”往身后一背,双手抓住缆绳,利用高度差和体重,猛地向敌船荡去!深蓝色的外套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只扑向猎物的真正猫头鹰。
她的突然出现吸引了大量敌人的注意。几个海盗举着刀剑向她冲来。
身在半空,塞拉菲娜已然抽出了腰间的水手弯刀。刀光一闪,最先冲到的海盗惨叫一声,手腕被齐根斩断。她轻盈地落在敌船混乱的甲板上,就地一滚,躲开劈来的刀锋,同时弯刀如毒蛇般递出,刺入另一个海盗的小腹。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
但更多的海盗围了过来。她且战且退,背靠在了主桅杆上,试图为“凛冬号”的同伴分担压力。
就在这时,血牙沃克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出现、并造成不小混乱的女人。他舔了舔嘴唇,露出残忍的笑容:“一个小妞?箭射得不错,可惜到此为止了!”
他舍弃了摩根,大步向塞拉菲娜冲来,巨大的弯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劈而下!力量之大,远超普通海盗。
塞拉菲娜瞳孔一缩,深知不可力敌。她敏捷地向侧后方跃开。
“锵!”
弯刀重重劈在桅杆上,留下深深的刀痕,木屑飞溅。
沃克的力量和速度都很可怕,攻击如同狂风暴雨。塞拉菲娜只能凭借灵巧的身法不断闪避格挡,弯刀与弯刀碰撞,溅起刺眼的火星。她的手臂被震得发麻,虎口生疼。每一次格挡都像是被攻城锤击中。
“怎么了?小美人儿,只会躲吗?”沃克狂笑着,攻势越发猛烈。
塞拉菲娜咬紧牙关,眼神冰冷。她不断观察着周围,寻找着机会。她的目光扫过堆放在角落的几桶朗姆酒(海盗的标配),又扫过不远处一个被打翻的火盆,里面还有未熄灭的炭火。
一个危险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形成。
她故意卖了个破绽,向后踉跄一步,似乎体力不支。
沃克大喜,跨步上前,双刀高举,准备将她劈成两半:“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塞拉菲娜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水手弯刀向沃克的面门掷去!沃克下意识地偏头格挡。
就利用这争取到的半秒钟,塞拉菲娜猛地向侧后方翻滚,同时从腿袋中摸出最后那支爆破箭,但她没有搭上弓——时间来不及了!
她直接徒手抓住箭尾,像投掷标枪一样,用尽全力将其投向那几桶朗姆酒!而箭镞所指的方向,正好是那个翻倒的火盆!
“不!!!”沃克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惊恐地大叫。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爆破箭的箭镞重重地撞击在木桶上,内部的火药被这剧烈的冲击瞬间引爆!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而起!那几个朗姆酒桶成了最好的助燃剂,巨大的爆炸冲击波和火焰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包括来不及躲闪的血牙沃克和附近的海盗。
破碎的木片、滚烫的酒液和火焰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敌船的主桅杆被炸得剧烈摇晃,船帆被点燃,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爆炸的气浪也将塞拉菲娜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她感到一阵剧痛和耳鸣,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凛冬号”上的人都惊呆了。
摩根船长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好样的!塞拉菲娜!兄弟们!杀过去!解决他们!”
首领被炸死,船又起火,剩下的海盗瞬间失去了斗志,要么跪地求饶,要么跳海逃生。战斗很快结束了。
“凛冬号”的水手们开始清理战场,接管这艘已经半残的海盗船。
波根和其他人找到塞拉菲娜时,她正靠在一堆缆绳旁,微微喘息着。她的外套被熏黑,脸上沾着烟灰,手臂有一处被飞溅木片划伤的血痕,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依旧冷静。
“你真是个疯子,丫头!”波根嘴上骂着,却伸出手把她拉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不过,干得他妈的漂亮!”
塞拉菲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检查了一下“送葬锚”和剩余的箭矢,沉默地走向船边,望向渐渐散开的雾气。
战斗结束了,但北海的航行永远充满未知。她摸了摸腰间空了的箭袋,需要补充特制的箭矢了。而制作某些特殊箭镞所需的稀有金属,听说在伟大航路更为常见……
摩根船长走了过来,看着一片狼藉的敌船和正在忙碌收尾的手下,浓眉紧锁,刀疤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我们赢了,但损失也不小。修船、补给、抚恤金……这趟赚的恐怕又填进去了。”他沉重地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塞拉菲娜的肩膀,“辛苦了,丫头,我们的‘船枭’。没有你,我们今天恐怕都得栽在这里。”
塞拉菲娜微微摇头,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着“送葬锚”弓臂上沾染的烟灰和血点,动作专注而冷静,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从未发生。
摩根望着远方渐渐散开的雾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前所未有的凝重:“北海越来越难混了。像‘血匕’这样的疯狗只是为了啃骨头,真正可怕的是那些盘踞深处的庞然大物,‘杰尔马66’的阴影,堂吉诃德家族的走私线……他们划下的道,我们这些想靠自己本事吃饭的人,寸步难行。”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迷雾,望向更遥远的海域,“伟大航路那边,虽然更危险,传言说是怪物们的巢穴,但……似乎规矩反而简单些。至少,那里沸腾着真正的海潮。”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最得力的部下倾诉:“最近的海军情报和地下风声里,尽是些让人睡不着觉的名字。不只是那个自然系的怪物‘火拳’波特卡斯·D·艾斯,他的黑桃海贼团一路高歌猛进。还有其他人……据说有个自称‘魔术师’的家伙,能把船只像积木一样拆开重组;一个来自雪国的女狂战士,扛着一柄比人还高的巨斧;甚至有个鱼人空手道高手也组建了海贼团,在鱼人岛之外掀起了风浪……那片海,正在疯狂地孕育一个新时代,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
塞拉菲娜静静地听着,擦拭弓身的手未有片刻停顿。冰蓝色的眼眸依旧平静,只是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光点流转,如同冰层下流动的暗涌。伟大航路,怪物巢穴,新时代……这些词汇所代表的并非具体的某个人或某个海贼团,而是一种更宏观的概念——变数,以及可能性。那里或许有能打造更强箭矢的材料,有更值得观察的对手,有能让她这支“箭”射得更远、更准的“弓”。
塞拉菲娜渴望力量。
海风带来了远方的气息,吹散了硝烟与血腥,似乎也不再是北海那彻骨湿寒的单一味道,而是夹杂着一丝混乱、炽热、以及无法预知的……自由的风暴前夕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