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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风几万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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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窗外的天色忽然阴沉下来。远处的戈壁地平线上,一道黄色的巨幕缓缓升起,连接了天地,并以惊人的速度向镇子推进。
“沙尘暴要来了!”有孩子喊道,声音里没有害怕,反而有种习以为常的平静。
很快,狂风率先抵达,呼啸着裹挟着沙砾,疯狂地拍打着门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响声。整个世界瞬间变得昏黄一片,能见度骤降,仿佛提前进入了夜晚。教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孩子们却似乎习以为常,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没有人惊慌哭闹。
怀真走过去,想把灯打开,让孩子们至少能看清书本。
按了几下开关,头顶的灯管只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彻底熄灭了。
“老师,停电了。”那个小辫子女孩小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昏暗与呼啸的风沙声中,怀真站在讲台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孤独
。寒冷、挫败、思乡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仿佛被遗弃在了文明的尽头,所有的知识和学历在此刻都显得如此无用。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就在这时,在一片昏黄与风沙的咆哮声中,教室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了。
一道穿着军绿色大衣的高大身影带着一身凛冽的风沙寒气闯了进来,像一座突然降临的堡垒。
他手里提着一盏明亮的应急灯,稳定而白亮的光晕瞬间驱散了教室一角的昏暗。
“库尔班校长,听说停电了,给你们送盏灯和些蜡烛过来。”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风沙磨砺过的沙哑,却有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这风沙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
他将灯放在讲台上,光线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肩章上的徽记。他动作利落地又从随身的大包里拿出几包蜡烛和一盒火柴。
孩子们发出一阵小小的、压抑的欢呼。
怀真愣在原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军人。他满身尘土,眼神锐利而沉稳,仿佛对外面狂暴的世界毫不在意。
库尔班校长连忙上前:“哎呀,于队长,实在太感谢了!这么大风沙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应该的。”被称作于队长的男人目光扫过教室,在怀真这个陌生面孔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微微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像是看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物。
只是那短暂的一瞥,怀真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抚。在那双冷静的眼睛里,她看不到任何对她狼狈情绪的探究或同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冷静的、解决问题的务实感。
于队长和校长简单交谈了几句,了解了一下停电情况和学校的需求,承诺风小些会再派人来检修线路。整个过程高效、简洁,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离开前,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孩子们,最后落在怀真身上,声音依旧平稳:“老师,孩子们就麻烦你了。保持镇定,风沙很快会过去。”
说完,他拉紧大衣领口,再次推开那扇饱受风沙撞击的门,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昏黄的沙幕之中,来去如风,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讲台上那盏稳定散发光亮的应急灯,和留下的蜡烛,证明他刚才真实地来过。
教室里的光线变得温暖起来。孩子们的情绪明显安定下来,甚至有些兴奋地窃窃私语,讨论着于队长。
怀真走到讲台边,手指轻轻触碰那盏金属外壳的应急灯,还能感受到一丝冰冷的温度。窗外,风沙依旧肆虐,世界一片混沌。
但她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那个军人的出现,像一道划破混沌的光,短暂却有力。他让她看到,在这片看似荒凉的土地上,存在着一种坚实的秩序和守护的力量。而她,或许也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式和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支蜡烛,用火柴点燃。小小的火苗跳跃起来,温暖而明亮。
“同学们,”她的声音比之前稳定了许多,“我们继续上课。虽然停电了,但我们有光。”
她开始讲述一个与风沙有关的故事,一个关于坚守和希望的故事。孩子们仰着脸,在跳动的烛光下,眼睛格外明亮,认真地听着。
沙尘敲打着窗户,仿佛在为她的讲述伴奏。
这一刻,怀真忽然觉得,那条横亘在她与这片土地、这些孩子之间的鸿沟,似乎第一次,有了一座小小的、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桥。
而桥的那一端,是一个她开始真正试图去理解的世界。
于队长带来的光亮不仅驱散了教室的昏暗,更仿佛在怀真心中点燃了一盏小小的风灯,虽然摇曳,却顽强地不肯熄灭。
沙尘暴依旧在外面咆哮,但教室内的氛围已然不同。
孩子们在烛光和应急灯稳定光晕的交织下,脸庞显得格外专注,怀真清朗的讲述声和窗外风沙的呜咽声交织成一曲奇特的乐章。
她讲的故事,是临时起意,糅合了这几天零星听来的关于这片土地上的传说与见闻,再掺入她自己此刻的感悟——一个关于古代绿洲先民如何在一次次毁天灭地的黑风暴中坚守家园,依靠智慧和互助,最终等到风息沙落、清泉重现的故事。
孩子们听得入神,他们的眼神亮晶晶的,仿佛怀真故事里那永不干涸的希望之泉,就映在其中。
故事讲完,风势似乎减弱了一些,虽然天色依旧昏黄,但那种毁天灭地的压迫感稍稍缓解。
怀真让孩子们就着光线看书写字,或者小声讨论。她则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混沌的世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玻璃,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细细的沙尘。
那个军绿色的高大身影,那双沉稳锐利的眼睛,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于队长……”她心里默念着这个称呼。
他的出现如此突然,离开又那般迅捷,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却在她心中层层荡开。他代表着她此前未曾真切体会到的另一种存在——秩序、力量、以及在这极端环境下近乎本能的守护。
下课铃声被风沙吞没,怀真看着时间,宣布放学。
但孩子们并不能立刻离开。
“老师,要等风再小一点,或者听到广播通知才能走。”小辫子女孩——她后来知道她叫阿依古丽——认真地告诉怀真,“于叔叔他们有时候会开车来送路远的小朋友。”
怀真点点头,心里更安定了几分。
原来,连放学后的安全,也早已被纳入那种无声的秩序之中。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风沙终于从狂暴转为持续的呜咽,能见度略有提升。
这时,校门口传来了几声短促而沉稳的汽车喇叭声。
“是于叔叔的车!”几个靠近窗户的孩子兴奋地低呼。
怀真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她组织孩子们排好队,嘱咐他们戴好口罩、围巾,准备出门。
库尔班校长也走了过来,和怀真一起将孩子们送到校门口。门外,停着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车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泥沙,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他依旧穿着那件军大衣,领口紧束,脸上带着风沙留下的痕迹,眼神却依旧清明锐利,扫过孩子们,快速清点人数。
“于队长,又辛苦你们了。”库尔班校长上前握手。
“分内事。”于队长言简意赅,目光转向怀真,微微颔首,“老师。”
“于队长。”怀真连忙回应,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风里有点发紧,“谢谢您的灯和蜡烛。”
他似乎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没再多言,利落地打开后车门,对孩子们说:“老规矩,家住镇子西头的,上车。其他人,结伴走,抓紧时间回家,不要在路上玩。”
孩子们显然很熟悉这套流程,安静快速地行动着。几个孩子爬上了越野车后座。
怀真注意到,车里似乎还有另一个年轻战士。
于队长关好车门,看向剩下的孩子和怀真:“老师,您住哪里?”
“我……就住在学校后面的教师宿舍。”怀真指了一下不远处的矮房子。
“好。校长,那我先送这批孩子。”
越野车发出低吼,沉稳地驶入依旧弥漫着沙尘的街道,很快消失在黄蒙蒙的视线尽头。
怀真和库尔班校长则带着剩下的孩子,顶着依旧恼人的风沙,快步走向各自的归处。
回到宿舍,怀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仔细地关紧门窗,但细密的沙尘还是无孔不入,桌面上、地板上,已经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黄沙。
她疲惫地清理着,感受着头发里、衣服里硌人的沙粒,心中却不再有清晨那种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绝望和孤独。
那盏应急灯被她放在书桌中央,像一个小小的灯塔。她没有点亮它,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已经足够看清屋内。
接下来的几天,沙尘天气断断续续,天空总是灰黄一片。怀真逐渐适应了这种时不时就要与风沙共处的节奏。
她开始学着像当地人一样,用头巾包裹头部,出门必戴口罩,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沙尘。
她再没见过那位于队长。但他的存在感,似乎并没有消失。
有时是在课堂上,阿依古丽会拿出一个用炮弹壳打磨成的精美笔筒,骄傲地说:“这是于叔叔送我的生日礼物,他用休息时间做的。”
有时是课间活动,几个男孩子模仿着军人的步伐和口令,嬉笑着说“要像于叔叔那样厉害”。
有时是库尔班校长闲聊时提起:“多亏了于队长他们驻地,经常来帮忙检修校舍、维护设备。
这周围几十里,有什么急事难事,找他们准没错。”
怀真渐渐拼凑出一个更清晰的形象:于队长,名叫于疆,是附近边防连队的队长。
他的连队不仅担负着边防任务,也深深地介入和守护着这片土地上零星散布的居民点的生活。他们似乎是这片严酷土地上最稳定、最可靠的存在。
一种微妙的好奇心,在怀真心中悄然生长。她发现自己会不经意地留意关于他的信息,偶尔听到汽车驶过的声音,也会下意识地朝窗外望一眼。
一周后,一个难得的晴朗午后,天空湛蓝如洗,完全看不出不久前那场沙尘暴的痕迹。怀真决定去镇子边缘的小集市买些日用品。
来之前怀真特地问了旁边的宿舍的李晓芸要不要一起,恰好她感冒了躺在床上休息,怀真只好独自一人前往集市采购。
集市不大,物品却琳琅满目,带着浓厚的地域特色。怀真慢慢走着,感受着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背上,心情也难得的放松。
就在她在一个摊位前挑选干果时,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她身旁不远处响起,说着略带口音的本地语,似乎是在和摊主询价。
怀真一怔,下意识地转头。
果然是他。
于疆今天没穿军大衣,只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军绿色常服外套,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正微微弯腰,看着摊上的货物,侧脸线条硬朗,神情专注。
他似乎察觉到目光,抬起头,目光扫过怀真,停顿了半秒,像是认出了她,微微点头示意。
“于队长。”怀真率先开口打招呼。
“老师。”他回应,语气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买东西?”
“嗯,买点东西。”怀真点点头,目光转回来在摊子前继续看着。
摊主似乎和于疆很熟络,笑着用生硬的汉语说:“于队长,给连里买东西?这个,新到的,好!”
于疆简短地应了几句,利落地付钱,拿起一个袋子。然后他看向怀真,目光落在她手里拎着的略显沉重的布袋上。
“要回学校吗?”他问。
“是的。”
“顺路,我开车来的。东西可以放车上。”于疆伸手指了下停在集市口的那辆熟悉的军绿色越野车。
怀真下意识想拒绝,说“不用麻烦”,但看着他那纯粹出于方便和习惯、没有任何多余含义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没有自找苦吃的癖好,而且她确实买了不少东西,走回去有点吃力。
“那……谢谢您了。”她轻声道谢。
于疆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走向越野车。
从怀真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宽阔背影,双腿笔直有力,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军人的力量感。
于疆拉开车门,将袋子稳妥地放在后备箱里。
怀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和利落的动作,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于疆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转身看向她:“需要现在回去,还是再逛一会儿?”
“现在回去吧。”怀真说。
车子行驶在镇子不算平坦的路上,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车里弥漫着一种干燥而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汽油和皮革味。气氛有些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沉闷。
怀真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那天,真的非常感谢您。”她再次提起,“沙尘暴那天,您送来的灯和蜡烛,帮了大忙。”
于疆专注地看着前方,手指轻敲着方向盘:“没什么。孩子们没事就好。”他顿了顿,补充道,“那种天气经常停电,以后可以常备些蜡烛在教室。”
“好的,我记住了。”怀真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怀真忍不住用余光看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边防军人。
中国人骨子里对军人总是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感来源于长久的信任。
怀真悄悄打量着他,于疆开车的样子很专注,下颌线绷得有点紧,应该是个不太习惯放松的人。
她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手背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
“老师们还习惯吗?”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比较笼统的问题。
“啊?”怀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还……还好。就是风沙有点让人头疼。”
“嗯,开春就是这样。过了这段时间会好很多。”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里条件艰苦,能留下来的老师都不容易,孩子们需要你们。”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自然,却让怀真心里微微一震。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流露出除了“解决问题”之外的些许情绪——一种对教育、对孩子们的重视。
“孩子们很可爱,”怀真很认真地说,“也很坚强。”
听到关于孩子的评价,于疆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嗯,这里的孩子,从小就这样。皮实。”
车子很快到了学校门口。于疆停下车,帮怀真拿出袋子。
“谢谢您,于队长。”怀真接过袋子,再次道谢。
“不客气。”他站在车边,目光扫过学校矮矮的围墙,“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和校长说,或者……如果遇到急事,也可以让校长联系连队。”
他的语气依旧公事公办,但怀真却能感受到那份承诺背后的分量。
“好的,我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上车。引擎发动,军绿色的越野车调头,平稳地驶离。
怀真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提着手里的东西转身踏进了学校。
这次见面短暂而平常,甚至没有多少有效的交流,但她却仿佛透过那层坚硬、沉默的外壳,隐约触碰到了其下深藏的可靠与责任。
日子一天天过去,风沙渐息,戈壁滩上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怀真也逐渐找到了教学的状态和与孩子们相处的方式。
她开始学习简单的本地语言,尝试了解孩子们的家庭和他们的世界。
她对这片土地不再仅仅是疏离和畏惧,开始生出一些探究的欲望。
而于疆的身影,像远处连绵的山脉,沉默地矗立在她对这片土地新的认知地图上,成为一个清晰而坚实的坐标。
一个傍晚,怀真在宿舍批改完孩子们的作业。猛然想到第二天的自然课需要一些特殊的植物标本。
她想起之前去集市的路上,看到镇子外不远处的戈壁滩上有一种开着顽强小花的骆驼刺,正好可以做示例。
看看天色尚早,怀真没多想,便拿着一个布袋和一把小铲子出了门。
戈壁的黄昏壮美而辽阔,夕阳将天地染成一片金红,即便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她也时刻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到惊叹。
怀真很快找到了那种骆驼刺,小心地挖掘了几株,放入袋中。她沉浸在这片苍茫的景色中,不知不觉走得比预想中远了一些。
等到心满意足地准备返回时,才发现麻烦来了——她迷路了,怀真从小读书很厉害,可对于认方向却实在一窍不通。
四周是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沙丘和戈壁滩,夕阳虽然还在,但光线变得迷离,难以准确判断方位。镇子的轮廓似乎消失在起伏的地平线后。一种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试图凭记忆往回走,却越走越觉得陌生。天色正在快速变暗,昼夜温差极大,如果天黑前找不到回去的路,后果不堪设想。
风声掠过耳畔,带着荒原特有的空寂和寒意。怀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起库尔班校长和于疆都说过的话:在戈壁上迷路,最忌胡乱奔跑,消耗体力,最好待在相对开阔的地方,等待救援。
可是,谁会知道她在这里迷路了呢?她出来时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具体去向。
怀真有些懊恼的低下头叹了口气。
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最后的光线迅速消退,墨蓝色的天幕上开始闪现稀疏的星子。寒冷随之袭来,怀真裹紧了外套,感到牙齿开始打颤。
她找到一处背风的小沙丘,蜷缩下来,望着彻底暗下来的、无边无际的荒野,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再次将她笼罩,甚至比那次沙尘暴更甚。因为这一次,没有教室的遮蔽,没有孩子们的陪伴,只有彻底的原野和未知的黑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寒冷和恐惧几乎要冻僵她的身体和思维。
她开始又一次的后悔自己的冒失,想起远方的家,想起城市里璀璨的灯火……
就在绝望渐渐蔓延开来的时候,远处,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光亮在移动,似乎是在平行扫描。
怀真的心猛地一跳,她挣扎着站起来,用力挥手,用尽力气呼喊:“喂——!有人吗——!我在这里——!”
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显得微弱又渺小。
但那点光亮顿住了,然后,慢慢转到了她的方向。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亮光出现,似乎是车灯!
引擎的低吼声隐隐传来,越来越近。灯光刺破黑暗,稳稳地照在了她所在的区域,将她笼罩在光晕之中。
怀真几乎是喜极而泣。
一辆军绿色越野车在她不远处停下,车灯耀眼。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跳下车,大步向她走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强光手电,光柱在她身上扫过,确认着她的状态。
是于疆。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战士。
于疆快步走到她面前,他的眉头微蹙,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快速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没有明显外伤。
“老师?”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语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没……没有……”怀真声音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后怕,“我……我迷路了……”
“没事了。”于疆打断她,语气果断,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先上车。”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战士,战士立刻从车上取下一件军大衣,递给于疆。
于疆伸手接过来,直接披在了怀真瑟瑟发抖的肩上。
厚重的大衣还带着车里的余温,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冷。怀真裹紧大衣,鼻腔里充斥着一种干净的带着皂粉的气息,混合着风沙和钢铁的味道。。
于峥没再多问,护着她走到车边,拉开车门让她坐上后座。那名战士则坐回了副驾。
车内暖意融融,怀真感觉到僵硬的身体慢慢缓和过来。她看着于疆坐进驾驶座,利落地掉头,车辆平稳地驶向来路。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怀真小声说,充满了愧疚,“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于疆看着前方黑暗的道路,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校长发现天黑了你没回来,问了学生,有人说看到你往镇外戈壁滩方向走了。他联系了连队。”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片区域我们熟悉。以后尽量不要单独往陌生区域走,尤其是傍晚,如果没有人发现,会很危险。”
他的语气没有责备,只是平静地陈述,却让怀真更加惭愧。
“我知道了,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怀真语气认真的保证道。
车子很快驶回了镇子,停在了教师宿舍门口。
库尔班校长正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怀真安然无恙地下车,长长松了口气。
“怀真老师,你可吓死我了!”
于疆也下了车,对校长说:“人没事,就是有点冻着了。”
“太感谢了,于对长!真是太感谢了!”校长连连道谢。
“应该的。”于疆看向怀真,“老师,好好休息。”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确认她确实无碍,然后点了点头,转身上车。
军绿色越野车再次无声地滑入夜色之中。
怀真站在宿舍门口,身上还披着那件过于宽大的军大衣。她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这一次,于疆的出现,不再只是划破混沌的光,而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刻,如同精准可靠的坐标,将她从危险的边缘引领回归。
那件军大衣的重量和温度,真实地包裹着她,也仿佛在她心里留下了某种深刻的、难以磨灭的印记。
那条横亘在她与这片土地之间的鸿沟,似乎又有一座更坚实、更温暖的桥,悄然架设而起。
她模糊的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