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与武装》予白如烟

5、海岛避风

　　翌日清晨，虞玥是被窗外嘹亮的号声惊醒的。
　　不是熟悉的闹铃或助理的电话，而是一种穿透力极强的、金属质感的旋律，划破家属院尚未完全苏醒的宁静，带着不容置疑的纪律性。
　　她拥着被子坐起，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直到视线触及房间里冷硬的线条和叠得棱角分明的薄被，昨日的记忆才纷至沓来。
　　胃似乎舒服了些，但心口那点莫名的滞涩感还在。
　　她洗漱完，换上自己带来的便服——一件柔软的羊绒衫和休闲长裤，与这房间的冷硬格调依旧格格不入。深吸一口气，她拧开门把手。
　　客厅里没有人。
　　餐桌擦得锃亮，阳台的沙袋静静悬挂着，整个空间整洁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昨夜那碗热腾腾的面只是幻觉。
　　一种微妙的失落感爬上心头。
　　厨房里传来细微响动。她走过去，看到凌寒背对着她，正将早餐摆盘。依旧是食堂打来的：白粥，馒头，几样小菜。她穿着常服，肩背挺括，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清晰冷峻的侧脸线条。
　　“醒了？”她没回头，却像脑后长眼，“五分钟早餐。”
　　“谢谢。”虞玥走过去，接过她递来的粥碗。指尖不可避免地短暂相触，凌寒的指节温热，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触感清晰而陌生。
　　两人沉默地坐下吃饭。气氛比昨夜稍缓和，但依旧被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笼罩。
　　“安全部门的人九点到。”凌寒开口，声音平稳，“问题会围绕你登台前后的细节，尤其是威亚设备检查和周围人员情况。如实回答，不清楚的直接说不知道。”
　　“好。”虞玥点头，舀了一勺白粥送入口中，温热的米粥熨帖着胃壁，却化不开心头那点紧张。
　　刚吃完，门铃准时响起。
　　凌寒起身去开门。两名穿着便装、但气质干练利落的男人站在门外，出示了证件。
　　“李干事，王干事。”凌寒侧身让他们进来，目光与虞玥短暂交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
　　问询在客厅进行。虞玥坐在单人沙发上，凌寒则退到靠近阳台的书桌旁，看似在翻阅文件，但虞玥能感觉到，她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留在这边。
　　问题果然如凌寒所料，细致甚至有些琐碎。从她几点到达场馆、化妆换衣用了多久、是否亲自检查过威亚衣的扣锁、上台前有无注意到设备组人员的异常、听到断裂声时具体是什么感觉、坠落时视野里捕捉到了什么……
　　虞玥努力回忆，一一作答。提到坠落那一刻，她声音微微发颤，下意识地朝凌寒的方向看了一眼。凌寒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文件上，侧脸线条冷硬，却奇异地让她慌乱的心绪稳定了些。
　　问询持续了约四十分钟。结束时，那位姓李的干事合上记录本，语气缓和了些：“谢谢虞小姐配合。具体情况我们还会进一步核查。近期请保持通讯畅通，如有需要可能还会联系您。”
　　“我会的。”虞玥点头。
　　凌寒送两人到门口，低声交谈了几句，虞玥听不真切。
　　门关上，客厅里重新剩下她们两人。
　　“结束了？”虞玥问，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嗯。”凌寒走回来，“流程而已。”
　　她看了眼虞玥略显苍白的脸色，顿了顿：“如果累，可以再休息会儿。”
　　虞玥摇摇头。经过刚才一番密集回忆，她反而没了睡意，心里乱糟糟的。那些问题一遍遍提醒她，那场事故可能并非偶然。
　　她忍不住问：“调查……很麻烦吗？”
　　凌寒在书桌后坐下，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手指敲击键盘调出新的页面——并非之前的作战数据，而是一些结构图纸和人员名单。
　　“我的工作范畴。”她回答得依旧简洁，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你不需要担心。”
　　又是这种划清界限的姿态。虞玥抿紧了唇。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键盘敲击声。虞玥无所事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凌寒。她工作时极其专注，眉心微蹙，偶尔会用指尖快速滑动鼠标滚轮，或是在一旁的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那种沉浸在专业领域里的冷肃和强大，带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虞玥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凌寒放在桌上的内部通讯器发出急促的嗡鸣，不同于昨天的电话铃声，是一种更高频的、预示着紧急情况的蜂鸣。
　　凌寒动作一顿，立刻抓起通讯器：“我是凌寒。”
　　那边语速极快地说了什么。
　　凌寒脸色瞬间沉凝：“确定？位置？……好，我知道了。保持监控，我立刻处理。”
　　她结束通讯，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几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锐利的目光扫向楼下远处街角。
　　虞玥的心也跟着提起来：“怎么了？”
　　凌寒放下窗帘，转身看向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厉和严肃：“有非媒体车辆试图突破外围警戒线，身份不明。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虞玥的脸色唰一下白了，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是……是冲我来的？为什么？”
　　“不确定。”凌寒快步走到门口，确认门已反锁，又检查了窗户插销，“但这里不再绝对安全。我们需要立刻转移。”
　　“转移？去哪里？”虞玥的声音带上了颤音。昨晚的恐惧再次攫住她，甚至更甚，因为这一次，危险是未知的、带有恶意的。
　　凌寒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走到虞玥面前，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能镇压慌乱的力量：“跟我来。保持安静，一切听我指令。”
　　她没有给虞玥犹豫和害怕的时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虞玥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慌乱，只有冷静的判断和决断。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她几乎是本能地点了头。
　　凌寒迅速从衣柜底层拿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双肩包背上，又递给虞玥一件深色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连帽外套：“穿上，帽子戴好。”
　　虞玥依言照做，外套上带着淡淡的、属于凌寒的气息，让她冰冷的手指稍微回暖了一些。
　　凌寒再次确认窗外情况，然后拉开房门：“走。”
　　走廊空无一人。凌寒的脚步放得极轻却迅速，虞玥紧跟在她身后，心跳如擂鼓，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她们没有走电梯，而是推开防火门，进入安全通道。楼道里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
　　凌寒在前，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落在最不会发出声响的位置。她不时停下，倾听楼下的动静，手势示意虞玥保持绝对安静。
　　虞玥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那个挺拔而可靠的身影上。帽檐遮挡了部分视线，她只能看到凌寒利落移动的背影和那双沉稳的军靴。
　　下到三楼，凌寒忽然停下脚步，手臂一横，拦在虞玥身前。
　　虞玥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她，连忙稳住身形。
　　楼下隐约传来极轻微的、不同于她们脚步声的响动。
　　凌寒眼神一凛，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拉住虞玥的手腕，将她迅速带离楼梯口，推开旁边一扇标着“设备层”的铁门。
　　门内是各种管道和通风设备，空间狭窄，弥漫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
　　凌寒将虞玥护在身后，自己贴近门上的观察孔，屏息向外看去。
　　虞玥贴着她挺直的后背，能感觉到她肌肉的紧绷和高度戒备的状态。手腕还被凌寒紧紧握着，那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硌人，却奇异地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感。她甚至能透过相贴的布料，感觉到凌寒沉稳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外面的轻微响动似乎远去了。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凌寒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她松开虞玥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一圈浅浅的红痕。
　　“暂时安全。”她压低声音，回头看了虞玥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却又在触及虞玥有些发白的脸时，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缓和，“吓到了？”
　　虞玥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发干：“有一点。”
　　“跟紧我。”凌寒没再多说，重新推开铁门，确认安全后，带着她快速下行。
　　这一次，她们顺利到达底层。凌寒没有走正门，而是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后勤通道，推开一扇沉重的防火门。
　　门外，一辆深绿色的军用越野车安静地停在那里，发动机没有熄火，低沉地轰鸣着。
　　一名穿着迷彩服的年轻士兵站在车旁，见到凌寒，立刻敬礼：“凌少校！”
　　凌寒颔首，拉开车后门，对虞玥道：“上车。”
　　虞玥弯腰钻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带着一股干净的皮革和机油味。
　　凌寒对士兵低声交代了几句，随即从车尾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坐稳。”她系好安全带，目光扫过后视镜，语气冷静。
　　越野车平稳而迅速地驶出家属院，汇入街道的车流。凌寒开车和她的人一样，稳而利落，操控着这个钢铁巨物在城市道路上灵活穿梭。
　　虞玥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跳渐渐平复，但一种更深的不安和茫然涌了上来。
　　她侧过头，看着凌寒专注开车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勾勒出她清晰冷硬的下颌线。
　　“我们现在去哪？”她轻声问。
　　凌寒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了一下。
　　“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越野车驶离市区，窗外的景致逐渐由密集的楼宇变为开阔的郊野，最后拐上一条僻静的盘山路。虞玥的心跳随着车辆的颠簸渐渐平复，但那种被连根拔起、抛入未知的惶然依旧萦绕不散。
　　她偷偷看向驾驶座上的凌寒。她开车的姿态和打军体拳时一样，背脊挺直，双手稳握方向盘，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蜿蜒的山路，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转移只是日常训练的一部分。
　　约莫半小时后，越野车减慢了速度，驶入一道毫不起眼的铁门，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片占地颇广的建筑群，风格冷硬实用，几栋低矮的楼房，巨大的停机坪上零星停着几架虞玥叫不出型号的飞机，远处传来隐约的口号声和引擎轰鸣。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航空燃油味。
　　这里是真正的军事基地。与之前那处家属院相比，这里的氛围更加肃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和隔离感。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还是那个年轻的士兵，敬礼等候。
　　凌寒利落地下车，绕到虞玥这边：“下来吧。”
　　虞玥深吸了一口带着油味的空气，踩上坚实的水泥地。几个穿着蓝色作训服的地勤人员从远处走过，目光好奇地在她这个明显是“外来者”的身上短暂停留，又很快移开，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工作。
　　凌寒对士兵低声交代了一句，士兵点头跑开。她这才转向虞玥，公事公办的口吻：“这里是航空兵某部训练基地。在你的人身安全威胁解除前，暂住这里。”
　　她引着虞玥走向其中一栋外表朴素的楼房，内部走廊宽敞干净，墙壁刷着半人高的绿色墙漆，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比皂角味更浓。
　　房间在三楼。不再是家属院的临时宿舍，而是一间标准的军官临时宿舍。依旧简洁，但空间稍大，多了独立的卫生间和一张书桌。床单洁白，被子叠得见棱见角。
　　“条件有限，克服一下。”凌寒将她的黑色双肩包放在椅子上，“日常用品会有人送来。没有允许，不要离开这栋楼，不要随意走动，尤其不要靠近飞行区和指挥区域。”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明确的界限和规则。
　　虞玥点了点头。在这里，她更像一个被妥善安置的“物品”，或者说，一个需要严密监控的“任务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