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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暴中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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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像一把尖锐的锥子,刺破了公寓里难得的静谧。
虞玥猛地回过神,指尖一颤,屏幕上“良配”二字和下方疯狂增长的评论数目晃得她眼晕。她按掉喧闹的铃声,将手机反扣在沙发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世界却并未因此安静。窗外,隐约传来狗仔发动机的轰鸣和模糊的叫嚷,自昨夜起,她的住所楼下便再未平息过。手机屏幕又一次顽固地亮起,不是来电,是经纪人数不清的第几条信息:“小祖宗!你到底怎么想的?!那是军方的人!你……”
她怎么想的?
虞玥闭上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眼前不是经纪人焦头烂额的脸,而是昨夜那一刻——天旋地转,心跳骤停,然后是被稳稳接住的坚实触感,鼻尖萦绕的冷冽皂角气,还有军装徽章硌在脸颊的微痛。以及,那双眼睛。冷静、锐利,像雪原上空的寒星,在她全世界崩塌的瞬间,成为唯一凝固的、可依靠的坐标。
之后的一切混乱得像梦。媒体的长枪短炮,粉丝的哭喊,工作人员的簇拥……在一片嗡嗡的耳鸣和混乱的人声里,她只清晰地记得一件事:那只松开她、即将撤回的手腕。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用尽了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抓住了它。
抓住了那截覆着布料、手感硬朗、蕴藏着惊人力量的手腕。
腕表冰冷的金属边缘贴着她的指尖。
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她仰起脸,对上那双微带讶异的眼睛。灯光刺眼,她看不清对方全部的表情,只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得不像话,带着未散的恐惧和一种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急切:“……别走。”
至少,别立刻消失。
再之后,是经纪人出面斡旋,是离开场馆,是去医院的检查,是应对各方关切……然后,在一个近乎荒唐的、她事后回想都觉得大胆的提议下——以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平复惊惧为由——她暂时避开了所有媒体,来到了这里。
这处位于城郊、保密性极佳的空军家属院。凌寒的临时宿舍。
手机又震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拿起。
是凌寒发来的。语气一如她本人,简洁,直接。
“官微视频的事,我刚知道。非我本意,给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我会立即联系处理。”
虞玥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酸酸胀胀的。她几乎能想象出凌寒此刻蹙着眉、一脸严肃地认为这是个大麻烦、亟需“处理”的样子。
“别!”指尖快过思考,信息已经回了过去。她顿了顿,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我没觉得困扰。反而……谢谢你们官微替我解围?现在外面都在夸空军形象高大可靠,人民子弟兵爱人民。”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虞玥捏着手机,走到窗边,小心地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楼下远处的街角,几个黑影仍在徘徊,长焦镜头偶尔反射出幽光。她叹了口气,放下窗帘。
这间宿舍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衣柜,床上的被子叠得棱角分明,像一块冷硬的豆腐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净到近乎单调的气息,和凌寒身上的味道一样。唯一的例外,是搭在椅背上的那件演出服——华丽繁复的刺绣长裙,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像一只误入军事禁区的斑斓蝴蝶。
她的目光落在那件深蓝色的空军外套上,它此刻正搭在沙发扶手。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拿起,轻轻覆在鼻尖。
清冽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息,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凌寒的体温。
心跳又一次失序。
门外传来脚步声,稳定、清晰,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响。
虞玥像被烫到一样,慌忙将外套放回原处,下意识挺直背脊,拢了拢头发,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门开了。
凌寒走了进来。她换下了常服,穿着一身作训迷彩,更添了几分飒爽利落。她手里拎着一个食堂常见的多层保温饭盒。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落在虞玥身上,最后停在沙发扶手上那件明显被移动过的外套上,眼神微微一顿。
虞玥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吃饭。”凌寒似乎并未在意,将饭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饭菜的温热香气缓缓散开,“食堂打的,简单了些。”
“很好了,谢谢。”虞玥走过去,声音有些发干。她看着凌寒洗得发白、挽到小臂的迷彩袖口,那截手腕,昨天曾被她死死抓住。
两人沉默地坐下吃饭。饭菜确实简单,两素一荤,味道家常。
“楼下……”虞玥试探着开口。
“家属院管理严格,他们进不来。”凌寒头也没抬,“你暂时安全。”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筷子轻微碰撞餐盒的声音。
“那个视频……”虞玥鼓起勇气,“真的没关系吗?对你……会不会有影响?”
凌寒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依旧直接,带着审视的意味,但并无不耐。“我的职责是确保你的安全,直至事件影响平息。其他不在我考虑范围内。”她顿了顿,补充道,“官微的管理员是我带过的一个兵,性格跳脱,已经批评处理。”
“别处理他!”虞玥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声音低了下去,“我觉得……拍得挺好。”
凌寒吃饭的动作停住了。她放下筷子,看向虞玥,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是探究,是冷静的评估。“虞小姐。”
这个称呼让虞玥心里一刺。
“我们都很清楚,那只是一个意外。我的反应,是任何一名受过训练的军人在当时情况下都会做出的选择。你不必因此产生不必要的……”她似乎在斟酌用词,“……错觉。”
错觉。
两个字,像冰水,兜头浇下。
虞玥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握着筷子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是啊,是错觉。她是万众瞩目的女明星,生活在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境里。而凌寒是军人,现实、冷硬、秩序分明,像一座沉默的山,不为任何绚丽的烟火停留。
那些心悸,那些不由自主的目光追随,那些关于“良配”的荒唐窃喜……原来在对方眼里,只是劫后余生容易产生的、需要被“处理”掉的“错觉”和“困扰”。
餐厅里安静得可怕。
许久,虞玥慢慢放下筷子。她抬起眼,迎上凌寒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属于天后的、无懈可击的疏离微笑。
“凌少校说得对。”她轻轻说,“是我失态,给您添麻烦了。”
她站起身:“我吃饱了,有点累,先去休息一下。”
她没有再看凌寒,转身走向客房,背脊挺得笔直。
凌寒坐在原地,目光落在对面那几乎没动过的饭菜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窗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是狗仔试图突破门岗,又很快被制止。
她沉默地坐着,像一尊冷硬的雕像,只有搭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握成了拳。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客厅里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虞玥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刚才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肩膀细微地颤抖起来。
“错觉”。
那两个字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冰冷又锋利,刮擦着她鼓膜,也刮擦着心里那点刚刚探出头、还带着劫后余生怕和莫名悸动的嫩芽。
是她太可笑。浸淫娱乐圈多年,看惯了虚情假意和逢场作戏,怎么会因为一个出于职责的救援,就生出那么多荒唐的联想?甚至因为官微那条意味不明的视频和那两个字,暗自窃喜了那么久。
脸颊还在发烫,为刚才自己拿起外套嗅闻的举动感到无地自容。她抬手,用力蹭了蹭鼻尖,似乎想将那清冽的皂角气息彻底抹去。
客厅里传来极其轻微的碗筷碰撞声,显示着外面的人还在继续用餐,冷静、克制,不受任何干扰。
虞玥深吸一口气,直起身,环顾这间客房。和外面一样,简洁到近乎空旷,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桌面上纤尘不染。这里的一切都打着凌寒的烙印——秩序、冷硬、不容逾越。
她走到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漫上来,眼皮沉甸甸的。昨夜几乎没睡,惊惧过后是精神的高度紧绷,此刻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困意终于袭来。
她蜷缩着躺下,拉过那床同样带着干净皂角味的薄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坠落时呼啸的风声,一会儿是台下无数张尖叫的脸,一会儿又是那双冷静锐利的眼睛,然后那眼睛忽然变得疏离,对她说:“错觉”……
她猛地惊醒过来,胸口闷闷地喘了口气。
窗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夕阳的余晖给房间镀上一层昏黄的光晕。她睡了大概两三个小时。
客厅里静悄悄的。
虞玥坐起身,发了一会儿呆。胃里空得有些难受,中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拉开房门。
客厅里没有人。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保温饭盒不见了。整个空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墙壁上挂钟的秒针在规律地走动。
她像是被这绝对的安静裹挟了,有些无措地站在客房门口。
阳台的方向传来极有规律的、沉闷的击打声。
虞玥下意识地望过去。
凌寒在阳台。依旧穿着那身作训迷彩,背对着客厅,面对着一个悬挂式的沙袋。她没有戴手套,缠着白色的绷带,正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沙袋。
动作并不快,但每一拳都极其标准,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肩背的肌肉随着发力绷紧、舒展,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汗水浸湿了她后背的衣料,额前的发丝也黏在皮肤上。
她打得很专注,心无旁骛,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那个不断晃动的沙袋。
虞玥屏住呼吸,靠在门框上,无声地看着。
和舞台上那种经过设计的、炫目的力量感不同,这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用于实战的力量。带着一种冷硬的杀气和平静的专注。
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的侧影,汗珠沿着她的下颌线滚落。
虞玥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凌寒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动作微微一滞,侧过头来。
目光隔着半个客厅相遇。
凌寒的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运动后的锐利和一丝探究,额角鬓边都是汗。
虞玥像被抓包的小偷,心脏猛地一跳,慌乱地移开视线,下意识想找点话说掩饰尴尬:“……你,你没休息?”
凌寒转回身,继续对着沙袋出了一拳,才淡淡道:“日常训练。”
她拿起搭在栏杆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走进客厅。随着她的靠近,一股热意和淡淡的汗味混合着皂角清气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强烈的存在感。
“饿了?”凌寒看了眼虞玥,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厨房有微波炉,可以热饭。”
“不用麻烦,我不太饿。”虞玥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凌寒没再说什么,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仰头喝下。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虞玥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瞥见沙发扶手上那件外套,立刻道:“衣服……谢谢,我洗过再还你。”
“不必。”凌寒放下水杯,“小事。”
又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虞玥抿了抿唇,那点委屈又冒了头,掺杂着不服气。她忽然抬起头,看向凌寒:“凌少校,我知道我的存在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等外面情况好一点,我会立刻离开,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
凌寒擦汗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她。虞玥迎着她的目光,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而坚定,甚至带上了一点职业性的微笑。
凌寒的视线在她脸上扫过,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伪装,看到她内里的紧绷和那点脆弱的倔强。
她沉默了几秒,将毛巾搭在肩上。
“你的安全,目前是我的任务。”她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比之前缓和了少许,“在上级没有新的指示前,你留在这里是最优选择。”
这不是虞玥预想中的回答。她愣了一下。
“至于影响,”凌寒继续道,目光扫过窗外,“我习惯了。”
这话说得平淡,却莫名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虞玥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并非普通的军人,她是空军少校,是能在演唱会那种混乱场面下第一时间做出精准反应的人。她的“习惯”,或许意味着很多自己无法想象的场面。
虞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凌寒也没期待她回答,转身朝浴室走去:“我洗漱。你可以自便。”
浴室门关上,里面很快传来水声。
虞玥独自站在客厅中央,心里乱糟糟的。任务,最优选择,习惯了……这些冷硬的词汇构建起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而凌寒,就稳稳地站在那个世界的中心。
她走到沙发边,终究还是没有再去碰那件外套。
水声停了。凌寒换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走出来,头发半干,整个人显得更加清爽冷冽。
她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虞玥,似乎想说什么,桌上的内部通讯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凌寒快步走过去接起:“我是凌寒。”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清,但凌寒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而专注:“是。明白。数据已接收,我立刻分析。”
她放下电话,走到书桌前打开军用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显得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更加冷峻。
“有情况?”虞玥忍不住问,心提了起来。是那些狗仔闯进来了?还是演唱会事故的调查有进展了?
凌寒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一行行复杂的数据和图表滚动出现。
“不是。”她简短地回答,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屏幕上的内容吸引,“常规作战数据复盘。”
虞玥怔住。作战数据?复盘?
她看着瞬间进入工作状态的凌寒,那双眼睛紧盯着闪烁的屏幕,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绝对的冷静和专注。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话、甚至她这个人的存在,都已经被彻底剥离出她的思维领域。
这个世界,她真的完全不懂。
虞玥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客房门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沉浸在冰冷数据世界里的身影。
她们之间,隔着的或许远不止明星和军人的身份差异。
她轻轻关上门,将那片令人心悸的冷硬和专注关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