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草幽香花正浓》巳十二

66、第 66 章

　　密室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程父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来回踱步，昂贵的波斯地毯几乎被他踏穿。桌上摊着刚收到的密电——“货轮‘长庆号’于吴淞口外遭□□伏击，携带绝密资料的日军专家死伤惨重，资料被夺取或销毁！” 这艘船，装载着程父献给日军的最后“投名状”，也是他妄图翻身的最后资本！

　　“废物！都是废物！” 程父抓起一只青花瓷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他双眼赤红，面目狰狞，“航线图只有我和松本的绝对心腹知道！□□…□□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是谁？！到底是谁泄的密？！”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角落阴影里，如同毒蛇般锁定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他的情报副官，也是程婉亦的远房表哥，程子安。此人胆小如鼠，是程父特意安插在女儿身边的眼线。

　　“子安！” 程父声音阴冷如刀，“婉仪这几天…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尤其是…关于航线的事！”

　　程子安吓得噗通跪倒，冷汗直流：“家…家主…小姐她…她这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只是…只是前天夜里，她…她突然问起我…问起‘长庆号’的…离港时间和…护航路线…说是…说是担心风浪…”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轰！” 程父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女儿异常的沉默、突然的“关心”、精准的□□伏击！

　　“程！婉！亦！”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冲向程婉亦的闺房方向！

　　房门被程父一脚踹开！房间内，程婉亦并未如想象中惊慌失措。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旗袍，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仿佛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镜中的她，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决绝。

　　“是你？！” 程父冲到女儿面前，巨大的手掌带着风声狠狠扇下！

　　“啪！” 一声脆响！程婉亦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瞬间渗出血丝，脸颊红肿。但她没有哭喊，只是缓缓转回头，用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看着暴怒的父亲，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是我。” 她的声音清晰而冰冷，没有一丝波澜，“航线图，护航时间，是我让子安表哥‘无意’透露给码头那个卖花女的…我知道，她是周少卿的人。”

　　“为什么？！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我是你爹！程家生你养你！你竟敢…” 程父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爹？” 程婉亦笑了，笑声凄楚而悲凉，“您真的是我爹吗？还是…把我当作一件换取权势和财富的工具？一件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她站起身，毫不畏惧地迎着程父吃人的目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控诉：

　　“您让我接近周少卿，是为了控制周家！您明知道我爱他，却利用我的感情去监视他、算计他！您让我嫁给他，是为了在他身边埋下致命的刀！霞飞路上，您派人杀沈明昭，何尝不是把我和他一起架在火上烤？！让我成为全上海滩的笑柄？！”

　　泪水终于从她眼中滑落，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和心死：“您口口声声为了程家！可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把程家拖进地狱！走私资敌，杀人灭口，勾结日寇…您手上沾了多少血？！程家的列祖列宗，会要您这样换来的‘荣耀’吗？！”

　　“够了！” 程父恼羞成怒，再次扬手！

　　“您打吧！” 程婉亦挺直脊背，闭上眼，“打死我，也改变不了‘长庆号’沉了的事实！改变不了您献给松本的最后棺材本…已经喂了鱼虾的事实！” 她的话语，字字如刀，狠狠扎在程父最痛的地方。

　　就在这时，程府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汽车急刹声、日军皮靴的踏步声、粗暴的呵斥声和家仆惊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迅速逼近！

　　“砰！” 密室的门被再次粗暴地撞开！

　　松本一身笔挺的军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宪兵闯了进来！他冰冷的眼神扫过程父和脸颊红肿、却倔强挺立的程婉亦，最后落在程父身上，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程桑，我需要一个解释。帝国一艘满载战略物资的货轮，一艘精锐炮艇，在一条只有你掌握的绝密航线上…被□□送进了海底！优秀的帝国勇士玉碎！你告诉我，这是巧合？还是…背叛？！”

　　无形的杀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密室！宪兵的枪口有意无意地指向程父！

　　程父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知道，任何解释在巨大的损失面前都苍白无力！他必须立刻撇清自己！必须找到替罪羊！

　　他猛地一指旁边的程婉亦，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尖利变形：“大佐！是她！是这个孽女！是她被周少卿迷了心窍，背叛了程家，也背叛了皇军！是她泄露了航线！是她害死了皇军勇士！我…我也是刚刚才发现！正要大义灭亲，将她交给皇军处置！” 为了活命，他毫不犹豫地将亲生女儿推向了深渊！

　　松本的目光转向程婉亦，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哦？程小姐？”

　　程婉亦面对影佐祯昭那令人胆寒的目光，却毫无惧色。她甚至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露出一抹凄艳而决绝的笑容：

　　“松本大佐，航线是我泄露的，没错。” 她坦然承认，声音清晰，“但您觉得，没有我父亲的‘默许’和‘安排’，我能接触到这么核心的机密吗？他把我安插在周少卿身边，不就是想借刀杀人，既除了眼中钉，又能把脏水泼给周家吗？这次‘长庆号’…不过是他的计划玩脱了，赔上了皇军的船而已！”

　　她的话语如同毒刺，不仅坐实了泄密，更将矛头引回程父身上！她要拉这个把她当作棋子的父亲，一起下地狱！

　　“八嘎！” 松本眼中杀机爆射！他不再需要分辨谁是谁非，巨大的损失和程家父女互相攀咬的丑态，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耐心！

　　“程桑！” 影佐祯昭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丧钟，“你让帝国蒙受了无法挽回的损失！你…和你的女儿，都必须为帝国勇士的玉碎…付出代价！”

　　他一挥手，冷酷地连下三道指令：
　　“程府，即刻查封！所有资产，充作军用赔偿！”
　　“程氏父女，押回梅机关！严加审讯！”
　　“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如狼似虎的宪兵立刻上前，粗暴地扭住程父和程婉亦的胳膊！

　　“松本大佐！饶命！饶命啊！我是冤枉的！都是这个贱人！是她…” 程父彻底崩溃，涕泪横流，丑态百出地挣扎求饶。

　　程婉亦却不再挣扎，任由宪兵押着。她最后看了一眼她那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如同丧家之犬的父亲，眼中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和一丝解脱。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在死之前，她终于用自己的方式，给了这个把她推向深渊的父亲和残暴的侵略者，一记响亮的耳光！

　　曾经显赫的充斥着哭喊、呵斥和打砸声，陷入彻底的混乱与绝望。被士兵押着走向下楼的楼梯上，程婉亦木然地看了看楼下空旷的空间，定了定神，突然使劲地甩开押送她的士兵的钳住，决绝地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