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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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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书房弥漫着雪茄的浓烈气味和一种压抑的得意。程柏年靠在宽大的皮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半月前周府那场血腥的“胜利”余威犹在,让他看周少卿的眼神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周少卿坐在下首,穿着一身半旧却整洁的深色长衫,脸色依旧带着一丝重伤初愈的病态的苍白,眉宇间是刻意收敛的锐气,只剩下一种被磨平了棱角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讨好的谦卑。
“父亲,” 周少卿的声音沙哑,微微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恭敬地递上一份精心准备的“合作计划书”,里面详细列出了如何利用新航道为日伪势力运输“战略物资”,并承诺提供周家的“资源”和人手。
程柏年眯着眼,仔细审视着周少卿的表情和那份计划书。周少卿那副“被打断了脊梁骨”、“走投无路只能投靠”的模样,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掌控欲。尤其是看到计划书中那诱人的“利润分成”和“战略价值”,他眼中的警惕逐渐被贪婪和得意取代。
“哈哈哈!” 程柏年终于爆发出一阵志得意满的大笑,震得书房嗡嗡作响,“贤婿!你终于想通了!这才是明智之举!识时务!”
他站起身,走到周少卿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故意拍在周少卿伤处附近,看到他微微蹙眉,程柏年更加满意,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宽宏大量”: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阿立那奴才,死也就死了!贤婿你能迷途知返,就是大功一件!”
“跟着我程柏年,跟着东瀛友人,保管你周家……不,是贤婿你个人,吃香的喝辣的!比守着那点死产业强百倍!”
“这计划书,很好!就这么办!贤侄,这次合作,就由你全权负责!务必给我……也给皇军,办得漂漂亮亮!这可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机会!” 程柏年沉浸在掌控一切、坐收渔利的幻想中,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深渊。
漆黑的江面上,只有几艘挂着特殊旗帜的货轮悄无声息地停泊。码头上灯火管制,只有零星的手电光晃动,气氛压抑而紧张。大批印着“特殊物资”的木箱正被秘密装船。
周少卿裹着大衣,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他“强撑病体”亲自坐镇指挥。阿业如同他的影子,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那份急躁莽撞早已被淬炼成冰冷的警惕和沉稳的执行力。
程柏年派来的心腹监工趾高气扬,不断催促:“快点!再快点!天亮前必须离港!误了皇军的大事,你们担待不起!”
周少卿“虚弱”地咳嗽几声,对监工“恭敬”地点头:“放心,一切按计划进行,绝不会误事。” 他转头对阿业“低声”吩咐:“阿业,你去盯着点西边那个仓库,确保最后一批‘货’顺利装船。”周少卿这个命令,当然不是真的让阿业去盯着货物装船,实则是让阿业去确认沈明昭是否已收到他通过隐秘渠道传递的最终情报,请暴力记录着这批船的货物种类、数量、离港时间、航线。
阿业会意,沉稳应道:“是,少爷。” 身影迅速没入黑暗。片刻后,他悄无声息地返回,对周少卿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情报已确认送出。
黄浦江口外海的黎明时分,装载着“重要战略物资”(的船队刚刚驶出吴淞口,进入相对开阔的海域。
突然!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黎明前的寂静!数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牢牢锁定了船队!
“前方船只立刻停航!接受检查!否则开火!” 威严的警告通过扩音器传来,伴随着军舰引擎的轰鸣!是组织方面联络的抗日武装的拦截舰队!
程家的护卫船试图反抗,立刻遭到猛烈的炮火压制!货轮上的“监工”和少量日伪武装人员惊慌失措,抵抗微弱。
战斗迅速结束。所有船只被控制,“战略物资”被悉数查扣!此次行动,不仅截获了日伪急需的物资,更沉重打击了其运输网络和情报系统,损失巨大!
周少卿对这样的结果心如明镜一般,这批货实则为诱饵,其中夹杂少量真货以迷惑敌人。远处熙熙攘攘的声音夹杂着时不时的枪声,周少卿面如冰霜,眼里的仇恨的火光却在闪闪跳跃。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程府!
程柏年正做着数钱的美梦,电话铃如同丧钟般响起。电话那头是日伪高层暴怒到极点的咆哮和冰冷的宣判:
“八嘎!程桑!这就是你保证的万无一失?!”
“新航道首次合作就遭此惨败!物资尽失!皇军颜面扫地!损失无可估量!”
“你必须负全责!所有损失,由你程家财产全额赔偿!立刻!马上!”
“你的所有资产、银行账户、码头仓库,已被皇军特派员查封冻结!等候清算!”
“不!不可能!这……这一定是误会!是周少卿!是他……” 程柏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鬼,对着话筒嘶吼,但对方已经冷酷地挂断。
紧接着,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老爷!不好了!银行……银行来人了!说我们所有账户都被冻结了!码头……码头也被封了!还有几处宅子……都被贴了封条!”
程柏年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他苦心经营半生的财富帝国,瞬间崩塌!他成了日伪泄愤和弥补损失的替罪羊!
当愤怒的日伪特派员带着宪兵气势汹汹地冲进周府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周府显得异常“萧条”。周少卿“病恹恹”地躺在躺椅上,面色苍白,咳嗽连连,一副元气大伤、随时要倒下的模样。阿业沉默地侍立一旁。
面对质问,周少卿“虚弱”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证据”:
“咳咳……特派员明鉴……此次合作,全程由程老板主导……少卿……咳咳……重伤未愈,只是提供航道和些许残存人手……具体货物交接、护卫安排,皆由程老板心腹负责……咳咳……少卿……实在有心无力……” 他出示了程柏年签字确认的“全权负责”文件。
“周家……经半月前变故,早已元气大伤……名下产业变卖殆尽……仅余这处老宅和些许现钱度日……咳咳……实在无力承担如此巨损……” 他让管家捧出一个寒酸的小木匣,里面只有寥寥几根金条和一些零散的银元、法币,与昔日沪上巨贾的身份判若云泥。所有重要资产,早已通过秘密渠道瑞士银行转移干净。
日伪特派员看着周少卿这副“苟延残喘”的样子,又查看了那些“确凿”的、显示周家已一贫如洗的“证据”,再想到程柏年才是此次合作的主要责任人和受益方,以及周少卿过去“良好”的“合作”态度,怒火虽然未消,但理智尚存。
“周桑!” 特派员语气依旧严厉,但杀意稍减,“此事你虽非主责,但亦有失察之过!程柏年罪无可恕,其财产将用于赔偿损失!你周家……” 他瞥了一眼那个寒酸的钱匣,鄙夷地哼了一声,“这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
“念在你重伤未愈,且曾表示效忠的份上,” 特派员做出“宽大”决定,“暂不追究你周家连带之责!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限你一月之内,筹措……五千大洋!作为此次失利的惩戒!同时,你必须将功补过!利用你残存的人脉,为皇军效力,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若有再失……哼!” 冰冷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是……是……多谢特派员宽宏!少卿……定当竭尽全力……将功折罪!” 周少卿“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阿业“慌忙”扶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演得情真意切。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周府大门再次关闭。
书房内,周少卿脸上的病容和卑微瞬间消失无踪。他缓缓坐直身体,眼神锐利如鹰隼,哪里还有半分虚弱?他走到窗边,看着程府方向隐约传来的混乱与哭嚎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阿业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眼神沉静。他递上一杯热茶。
“阿立,” 周少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誓言,“程家的根基,断了。这,只是开始。”
他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
“五千大洋?呵。” 他轻蔑一笑,那点钱,对他转移走的财富而言,九牛一毛。
“将功补过?提供情报?” 周少卿眼中寒光闪烁,“当然要‘补’!当然要‘提供’!”
“只不过……这‘功’该怎么补,这‘情报’该给谁……就由不得他们了!” 他的目光转向阿业,也仿佛穿透墙壁,看向某个传递着希望与斗争的远方,“通知‘青松’,第一份‘投名状’已献上。接下来……该我们,好好‘配合’皇军了!”
阿业沉稳点头:“是,少爷。” 眼神中,复仇的火焰在冰冷的沉稳下,熊熊燃烧。
周少卿轻轻摩挲着胸前那枚被沈明昭修复的怀表,感受着父亲遗留的温度和爱人赋予的新生。
“我要让你们一起下地狱。”周少卿明白程柏年已半只脚踏入地狱,而他和他的同盟,将在敌人的心脏地带,掀起更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