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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   白日里披红挂彩的周府正厅,此刻红绸未撤,却笼罩在惨白灯光与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空气中残留的喜气被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程柏年身上散发的暴戾气息彻底驱散。巨大的“囍”字在冰冷的灯光下,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

      程柏年端坐在主位,面色铁青,手中紫檀木手杖重重杵地,发出沉闷如丧钟般的“咚!咚!”声。他带来的黑衣护卫已完全控制周府,刀枪出鞘,虎视眈眈。程婉亦瘫坐在一旁,婚纱凌乱,妆容被泪水冲刷殆尽,眼神空洞麻木,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

      “周少卿!你好大的胆子!” 程柏年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尖锐刺耳,饱含着滔天的怒火与羞辱,“众目睽睽之下!弃我女儿于不顾!去救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你将我程家的脸面!将婉亦的一生!置于何地?!” 他手指几乎戳到被护卫押在一旁、脸色苍白却眼神空洞的周少卿鼻尖,“说!是不是那个贱人蛊惑的你?!”

      周少卿站在厅中,身上的礼服沾满尘土和不知是谁的血迹,胸前的红花早已碾落泥尘。他脸色苍白如纸,后背的伤口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他紧抿着唇,眼神沉静得可怕,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翻腾的怒火与悲恸死死压在眼底,面对程柏年的咆哮与羞辱,一言不发,只是那紧握的拳,指节已捏得发白。

      “怎么?哑巴了?” 程柏年站起身,踱到周少卿面前,手杖带着风声狠狠戳在他胸口!力道之大,让周少卿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步,牵动伤口,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你以为你周家还是当年的周家?” 程柏年狞笑,声音压低,却如同毒蛇吐信,“你爹当年和东洋人做的那些‘生意’,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本,可都在我手里!只要我抖出去一根指头,你周家立刻就是万劫不复!你周少卿,就是人人喊打的汉奸走狗!”

      “今天这事,你必须给我程家一个交代!” 他目光阴鸷,扫过周少卿身后同样狼狈、眼中喷火的阿立和阿业,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既然你心疼那个祸水,那就拿你身边这些不长眼的狗来抵罪!尤其是这个莽夫!” 他猛地指向因刚在护卫周少卿而脸上带伤、眼神凶狠的阿立,“刚才在我这里就敢龇牙!给我拿下!先打断他一条腿!让他长长记性!”
      两个程家护卫如狼似虎扑向阿业!
      阿业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大哥阿立为救沈明昭受的伤还在渗血,此刻又被骂作“狗”,还要被打断腿!他骨子里的莽撞和血性瞬间冲垮了理智!
      “老狗!我□□祖宗!” 阿业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困兽,完全不顾大哥阿立焦急的阻拦眼神和周少卿的隐忍,怒吼着猛地撞开扑来的护卫,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在离他最近的一个程家护卫脸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惨叫!那护卫满脸开花,鼻梁塌陷,惨嚎着倒地!
      这一拳,彻底引爆了火药桶!

      “反了!反了天了!” 程柏年暴跳如雷,眼中杀机暴涨,“给我杀!宰了这个畜生!”
      厅内程家护卫瞬间拔刀!刀光雪亮!周府护卫也本能拔刀相抗,但人数劣势,瞬间被压制!
      混乱中,一个被阿业气势吓住、急于在主子面前表现的程家护卫,眼看阿业如同疯虎般又扑向另一人,眼中闪过狠厉!他并非核心死士,却极其阴险地从侧面抽出一把淬毒的匕首,趁着阿业注意力在前方,悄无声息地、毒蛇般刺向阿业的腰眼!角度刁钻,直取要害!
      “阿业!身后!” 一直沉稳护卫、死死盯着弟弟的阿立,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那瞬间,他没有任何思考!
      电光火石!
      阿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魁梧的身躯如同最坚固的壁垒,猛地将阿业狠狠撞开!同时,他用自己的胸膛,完全堵住了那致命匕首的轨迹!
      “噗嗤——!”
      利刃深深没入阿立左胸!直至没柄!位置精准而狠毒!

      时间凝固。
      阿立身体剧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前只露出的刀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染透了他深色的护卫服。他张了张嘴,想看向少爷,想叮嘱弟弟,却只涌出大股大股带着腥甜的血沫。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如同熄灭的烛火。

      “哥——!!!” 被撞开的阿业回头,目睹这地狱般的一幕,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如同灵魂被生生扯碎的凄厉哀嚎!这声嚎叫穿透屋顶,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和灭顶的绝望!他眼睁睁看着永远沉稳如山、永远挡在自己身前的大哥,为了救他这个冲动鲁莽的弟弟,被一刀穿心!
      阿立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周少卿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说“先生…阿业…”,随即,眼神彻底涣散,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浸透了散落的红色喜绸碎片,也染红了他腰间掉落的一本染血的周家核心账册。

      阿业如同被抽走了灵魂,扑倒在阿立逐渐冰冷的身体上,身体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困兽濒死般的呜咽。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他紧紧抱着大哥,脸贴在阿立染血的胸口,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水疯狂滑落。

      然而,这一次,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烧干了他所有的冲动和鲁莽。几息之后,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总是燃烧着急躁火焰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却如同被极寒冰封的深渊,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死寂和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冰冷的沉稳。泪水无声流淌,但那眼神里燃烧的不再是怒火,而是刻骨的仇恨和一种凝固的、指向程柏年的、无声的杀意。他不再嘶吼,不再挣扎,只是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放下阿立,沾满大哥鲜血的手,慢慢握住了腰间的佩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稳如磐石。

      “周少卿!你看看!这就是你纵容的下场!” 程柏年也被阿立的死惊了一下,但随即被更大的暴怒取代,指着地上的尸体,“你的狗咬人,就得付出代价!这个莽夫也必须死!给我拿下!”

      顺着程柏年指阿业的手指方向,护卫再次扑向如同雕塑般跪在血泊中的阿业。

      “住手!” 一个嘶哑、压抑到极点的声音响起。
      是周少卿。
      他缓缓蹲下,沾满灰尘和冷汗的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合上了阿立那双至死都带着担忧和不舍的眼睛。他沾了满手温热的、兄弟的血。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悲痛欲绝的阿业、惊骇的沈明昭、以及等着看好戏的程柏年——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周少卿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
      他没有看阿立,没有看阿业,也没有看沈明昭。
      他的目光,如同两潭死水,落在了程柏年那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

      接着,在满厅死寂、在阿业布满血丝却死寂的眼神注视下、在沈明昭心痛如绞的凝视中——

      周少卿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得如同丧钟。

      “程伯父……” 周少卿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和……卑微,“今日之事……全是少卿一人之过!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住婉亦妹妹!对不住程家!”
      他深深低下头,额头几乎触到染着阿立鲜血的地面,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屈辱:
      “阿立……已经用命抵了……求伯父……高抬贵手……放过阿业……”
      “周家……愿倾尽所有……补偿程家……补偿婉亦妹妹……”
      “所有条件……伯父……尽管提……少卿……绝无二话!”
      整个大厅死寂得可怕,只有周少卿压抑着哽咽的、卑微的乞求声在回荡。他跪在那里,像一座瞬间崩塌的山岳,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都在这一刻,为了保住阿业的命,为了换取一丝喘息之机,被他亲手碾碎,献祭在程柏年的脚下。
      程婉亦死死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骄傲如斯的男人,此刻卑微地跪在父亲面前,为了保住兄弟的命而乞求……心如刀绞。

      阿业跪在阿立的尸体旁,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死寂的眼睛死死盯着少爷跪下的背影,牙关紧咬,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巨大的屈辱和悲痛如同岩浆在他冰封的心底翻涌,但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了。大哥用命换来的教训,先生用尊严换来的机会……他懂了!他必须懂!他紧握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不再有丝毫妄动。

      程柏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如同丧家之犬的周少卿,看着他额头几乎触地的卑微姿态,看着他身后那个在兄长血泊中变得死寂沉默的阿业,脸上那暴怒的狰狞终于缓缓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的满意。

      “哼!” 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用手杖抬起周少卿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那张写满屈辱却不得不强装顺从的脸。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程柏年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和毫不掩饰的鄙夷,“周贤侄,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记住你周家欠我程家的!记住阿立的命,是谁给的‘交代’!”
      他收回手杖,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嫌脏。
      “送婉亦上楼。” 他转身,看也不看地上阿立的尸体和跪着的周少卿,仿佛只是丢弃了一件垃圾。

      程婉亦被丫鬟搀扶起来,她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头深深埋着的周少卿,眼神复杂,有恨,有怨,或许还有一丝怜悯,最终化为一片麻木的死灰,被程家侍女簇拥着,踉跄走向婚房。
      沉重的周府大门在程家父女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仿佛将所有的屈辱和血腥锁在了这灵堂般的大厅。

      大厅内,只剩下阿立冰冷的尸体、蔓延的鲜血、散落的红绸碎片,以及——

      依旧跪在血泊中的周少卿。
      和如同石雕般跪在兄长身旁、眼神死寂沉凝的阿业。
      时间仿佛停滞。
      良久,周少卿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他没有立刻去看阿立,而是先一步走到阿业身边,伸出手,按在了阿业紧握刀柄、青筋暴起的手上。
      阿业猛地一震,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死寂眼神撞上少爷的目光。

      周少卿的脸上,再无半分卑微与乞求。所有的屈辱、痛苦、悲愤,都被压缩成一种令人胆寒的、极致的冰冷。他的眼神,如同淬炼了万年寒冰的深渊,深不见底,却又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暗焰。

      “阿业,”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沉重,“扶我起来。”

      阿业死死咬着牙,嘴角的血迹更浓,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稳稳地、如同最忠诚的基石,扶着周少卿站了起来。
      周少卿站直身体,目光终于落到阿立冰冷的脸上。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单膝跪在阿立身边,沾满血污的手,最后一次,极其轻柔地抚过阿立冰冷的脸颊。

      “阿立……” 他低唤一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化为钢铁般的决绝,“你的血,不会白流。你的债,少爷记下了。十倍!百倍!”

      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眼神沉凝如铁、如同脱胎换骨的阿业,他没有再说豪言壮语。
      只是那冰冷死寂的眼神,那挺直的、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却再也不会弯折的脊梁,以及那无声地、紧紧握住阿业手臂的动作,都在宣告:
      隐忍已到尽头。

      今日之辱,阿立之血,必将以程柏年乃至其背后势力的覆灭来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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