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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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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深,窗外的梧桐叶已染上金黄。暖阁内,沈明昭已将简单的行装收拾妥当——一个素布包裹,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那包从不离身的金针、一些必备药材、以及关于沈家案子的零星笔记。她的动作缓慢而坚定,眼神如同结冰的湖面,再无波澜。
程婉仪的到来,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彻底打开了沈明昭心中那扇名为“清醒”的门。那些在生死与共、民族大义中悄然滋生的情愫,在“门当户对”的程婉仪和周府上下其乐融融的氛围映照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带着一种背叛沈家亡魂的罪恶感。她不能再待下去了。纵使知道程婉亦是仇人程柏年的女儿,但稚子无辜,就算她现在对自己挑衅对自己不善,这只是来自情敌方面的争斗,她不能强迫自己去真的伤害程婉亦,但对周少卿的怨意的冰层重新封冻,甚至比以往更厚、更冷。离开,是唯一的选择。翻案的事,她会用自己的方式继续。
不过走之前,她还要完成自己最后的“职责”。
沈明昭提着包裹,先来到周母的佛堂。老夫人正由程婉仪陪着插花,气氛温馨。沈明昭无视了程婉仪略带探究的目光,对着周母深深一福,声音平静无波:“老夫人,叨扰多日,承蒙照拂。明昭家中尚有要事,今日特来辞行。您的心悸之症,只要按时服药,静心休养,应无大碍。后续调理方子,我已交给常妈。” 她的话语清晰、利落,如同医者的最后医嘱,不带一丝留恋。
周母听完话如同晴天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中的花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辞…辞行?明昭…你要走?为什么?是府里…有人怠慢你了?还是…还是少卿他…” 她慌乱地看向一旁同样错愕的程婉仪,又急切地看向沈明昭。
沈明昭语气决绝回答道,“无人怠慢,周先生亦无错。” 沈明昭打断周母,语气斩钉截铁,目光直视前方,避开了周母眼中瞬间涌起的泪光,“是我自己的事。老夫人保重,明昭…就此别过。”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提步欲走。那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回旋余地。
“不!明昭!孩子你不能走!” 周母发出一声焦急的哭喊,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死死抓住沈明昭的衣袖!“好孩子…留下来!伯母舍不得你!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巨大的恐慌和失去的预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冰冷刺骨。
就在周母抓住沈明昭衣袖的瞬间,异变陡生!
周母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抓着沈明昭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随即又无力地松开滑落。她的脸色由惨白转为骇人的青灰,嘴唇瞬间失去血色,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她一手死死捂住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眼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伯母!” 程婉仪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出声。
“老夫人!” 老管家和丫鬟们惊恐地围拢过来。
沈明昭在周母抓住她时身体本能地一僵,下意识想挣脱。但当看到周母那瞬间剧变的面色和痛苦扭曲的神情时,她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离开的念头、冰冷的恨意,在医者救死扶伤的本能和眼前这具鲜活生命急速流逝的危机面前,被瞬间击得粉碎!
“让开!” 沈明昭厉喝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猛地甩开程婉仪试图搀扶的手,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周母身体即将触地的瞬间,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将她稳稳地接住,平放在地上!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背负血仇、去意已决的孤女,她是那个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神医沈明昭!
沈明昭动作快如闪电!她甚至来不及取出布包,直接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磨得发亮的银簪,临时替代金针,手法精准如电,瞬间刺入周母头顶的百会穴!紧接着是胸口膻中穴、手腕内关穴!指尖灌注内力,捻、转、提、插,行云流水!她额角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得可怕,所有心神都凝聚在那几根维系生机的针上!
这边的巨大动静早已惊动了整个周府。周少卿跌跌撞撞地冲进佛堂,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母亲,以及跪在她身边、正全神贯注施救的沈明昭!他母亲胸口那几根寒光闪闪的银簪,像毒刺般扎进他的眼睛!
“母亲——!”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猛地扑到周母身边,却被沈明昭厉声喝止:“别碰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周少卿!他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看着沈明昭那冰冷专注的侧脸,再看到她脚边那个刺眼的、收拾好的包裹……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她要走!娘为了挽留她急怒攻心!娘要死了!是他!都是因为他!是他让沈明昭心生去意!是他害了母亲!
“是我!是我连累母亲!是我!” 周少卿再也承受不住,他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清脆的耳光声在死寂的佛堂里格外刺耳!他眼神涣散,状若疯癫,不停忏悔着:“我该死!我混账!我不配为人子!母亲!您别吓我!沈明昭!救她!求你救她!只要母亲没事…我走!我立刻消失!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涕泪横流,脸颊迅速红肿起来,此时冷酷镇静的周少卿整个人陷入彻底的崩溃状态。
混乱中,程婉仪虽然脸色苍白,但强自镇定下来。她看到周少卿失控自残,立刻对吓傻的下人命令:“他的伤还没好,还愣着干什么!快拉住他!” 两个男仆慌忙上前,死死架住还在疯狂指责自己的周少卿。
程婉仪挡在周少卿和急救现场之间,对着沈明昭,语气带着强装的镇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命令口吻:“沈小姐!请你务必全力救治伯母!需要什么药、什么器械,立刻告诉我!周府上下,全力配合!” 她俨然成了此刻周府的临时主心骨,试图掌控这失控的局面。
沈明昭对周围的混乱充耳不闻,她的世界只剩下指下的脉搏和银针的反馈。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周母的衣襟上。在连续几针下去,感受到周母心脉终于被强行稳住,呼吸从濒死的断续转为微弱但持续的起伏后,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抬起头,没有看崩溃的周少卿,也没有看掌控姿态的程婉仪,目光落在周母那张依旧痛苦却已脱离死神的脸上。她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全力施救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最后一次。” 她像是在对周母说,又像是在对自己下最后的通牒,“等她脱离危险…我立刻走。” 这句话,既是承诺,也是她为自己划下的、最后的、冰冷的界限。
佛堂内一片狼藉,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压抑和绝望。周母被小心翼翼地抬回房间,沈明昭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继续施针用药,眼神专注而疲惫。
周少卿被强行带回自己房间,打了镇静剂,但依旧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是我害了娘”、“我该死”,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程婉仪站在佛堂中央,看着地上散落的花枝、沈明昭遗落的包裹、以及周少卿留下的泪痕和血迹,脸色复杂。她成功阻止了沈明昭的暂时离开,也稳固了自己在周府的地位,但看着周少卿崩溃的模样和沈明昭那“最后一次”的冰冷承诺,她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不安的阴霾。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挽留,让所有人都伤痕累累。沈明昭的去意,如同悬在周府上方的利剑,只待周母病好,便会轰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