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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周府偏院小厨房里,浓重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沈明昭独自守着一个红泥小炉,炉上药罐咕嘟作响,蒸汽氤氲了她苍白而疲惫的侧脸。她眼神专注地盯着火候,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周母年事已高,听说她和周少卿闹别扭了之后情急之下发病,她是认可沈明昭的。虽已脱离最危险的时刻,但心脉极其脆弱,需她亲自煎煮这副极其讲究火候的续命方。

      门帘轻响,一阵淡雅柔和的栀子花香悄然侵入,冲淡了药味的苦涩。程婉仪端着一个精致的描金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盅温热的燕窝羹和几样精巧的点心。

      “沈小姐,” 程婉仪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守了一夜辛苦了。伯母那边我让可靠的丫鬟守着,暂时无碍。你脸色很不好,快趁热吃点东西垫垫。” 她将托盘放在一旁干净的案几上,动作优雅得体。

      沈明昭没有回头,只是用蒲扇轻轻扇着炉火,声音平静无波:“谢程小姐。老夫人药性未稳,离不得人,更离不得火候。我吃不下。” 拒绝得直接干脆,连客套都省了。

      程婉仪并不意外,她走近两步,站在沈明昭侧后方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落在她因熬夜和心力交瘁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上。

      “沈小姐医术通神,伯母能转危为安,全赖你妙手回春。周府上下,感激不尽。” 程婉仪的语气真诚恳切,但话锋随即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只是…我实在不明白,沈小姐为何执意要走?是少卿哥…做了什么让你不快的事吗?还是…府里有什么让你待不下去的缘由?” 她将话题引向了核心,语气依旧温和,却像一把裹着丝绒的软刀。

      沈明昭扇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到她后面的问题,只淡淡回应前半句:“医者本分,程小姐不必言谢。” 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没有丝毫温度。

      程婉仪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药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沈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重情义的人。我看得出来,你对伯母是真心实意的。伯母也离不开你。可是你总是在周府闹脾气,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什么刺激了。” 自从周少卿救过程婉亦,程婉亦对沈明昭是做过功课的,此时她巧妙地用周母的病情作为情感筹码,对沈明昭施加压力。

      沈明昭握着蒲扇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终于微微侧过头,目光却并未落在程婉仪脸上,而是越过她,投向窗外萧瑟的秋景,眼神空茫而疲惫。

      “程小姐,”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清冷和疲惫,“这世上,不是所有的‘舍不得’都能如愿。也不是所有的‘留下’,都是心甘情愿。”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力气,声音更冷了几分,“周老夫人待我宽厚,我自当尽力救治,保她平安。但这与我在周府如何行事,并无必然关联。更何况少卿都不在意,你有在意什么?”沈明昭可不是圣母,她也是一朵带刺的小白花。

      程婉仪脸上的温婉笑容淡了些许,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绕到沈明昭的正面,试图捕捉她的目光,语气依然保持着优雅的从容:

      “沈小姐,我知道你身负家学渊源,医术高明,志向高远。这小小的周府,或许确实容不下你的抱负。” 她先扬后抑,随即话锋一转,“但人活在世,总要看清自己的位置,也要…懂得为他人着想,尤其是…为在意的人着想。”

      她向前半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恳切”:“少卿哥多次为了你,差点连命都丢了,又为了守住周家基业,拖着伤病未愈的身子去拼命谈判,结果…你也看到了,他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经不起再折腾了!伯母更是如此!沈小姐,你忍心看着他们因为你的一意孤行,再受伤害吗?”

      她看着沈明昭微微颤动的睫毛,看出她内心并非毫无波澜,继续加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和对“未来”的描绘:

      “我与少卿哥自幼相识,两家长辈早有默契。等他身体好了,周家稳定了…我们…总是要成家的。” 她说到这里,脸上恰到好处地飞起一抹红晕,随即又转为恳求,“沈小姐,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何必将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以你的医术,在外面广阔天地,必能造福更多人,也…能彻底放下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不好吗?”

      程婉仪的话语,如同一根根浸了蜜糖的毒刺刺进沈明昭的心脏。这个女孩可不是表面看来那样单纯,她点明周少卿的付出与脆弱,激发沈明昭潜在的愧疚感。又利用她的医者仁心强调周母的依赖与脆弱,接着 抛出自己与周少卿“既定”的未来关系,宣告主权,暗示沈明昭的“多余”,最后为沈明昭描绘一个看似光明实则被驱逐的“出路”。

      药罐里的汤药翻滚得更加剧烈,蒸汽升腾,模糊了沈明昭的面容。她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程婉仪心头。

      终于,她拿起湿布,垫着掀开药罐盖子,浓郁到极致的苦涩药味瞬间爆发出来,冲散了程婉仪带来的栀子花香。她用木勺缓缓搅动着墨汁般的药汤,动作沉稳,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她没有看程婉仪,声音在氤氲的蒸汽中传来,疲惫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程小姐,你很会说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她搅动药汤的动作未停,“你说位置…我不清楚得很。我想问你一下,一个背负血仇、无家可归的孤女,在你们这高门大户里,算什么位置?”
      她终于抬眼,目光穿透蒸汽,直直看向程婉仪精心修饰的眼睛,那眼神清澈锐利,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冰冷:

      “你说为在意的人着想…是啊,我留在这里,周少卿会为了我拼命,周老夫人会为了我发病。我走了,你们皆大欢喜,你和他琴瑟和鸣,周老夫人颐养天年。听起来…真是皆大欢喜。”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

      “至于‘广阔天地’、‘重新开始’…程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放下木勺,盖好药罐,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等老夫人能下床喝下这最后一剂药,我便走。从此山高水长,周府的一切…与我沈明昭,再无瓜葛。”

      她端起滚烫的药罐,无视那灼人的温度,转身向门口走去。在与程婉仪擦肩而过时,她脚步微顿,没有看她,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斤的话:

      “程小姐,这世上的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走得顺遂光明。我的路…我自己走。不劳费心。只是少卿恐怕会紧紧追随我而去,不肯让我走呢。” 说完,她挺直单薄却坚韧的脊背,端着那碗承载着承诺与诀别的苦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煎药房,将程婉仪和那盅精致的燕窝羹,彻底留在了身后。

      煎药房里只剩下程婉仪一人,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浓郁药味。她脸上那完美的温婉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戳穿心思的难堪和隐隐的恼怒。她看着沈明昭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准备的、无人问津的燕窝羹,眼神复杂。

      沈明昭最后那清澈而冰冷的眼神,那句“我的路…我自己走”,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清冷孤绝的女子,内心是何等的骄傲和坚韧。她能用温柔和身份编织一张网,却似乎永远无法真正困住这只伤痕累累却渴望自由的孤鹰。这场看似她掌控全局的对手戏,最终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挫败和不安。

      “少卿不肯让我走呢”这留下的那句话,却像一道阴影,笼罩在程婉仪对“未来”的憧憬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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