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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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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更深。
周少卿将熟睡的程婉亦安顿好后,心中的不安如同滚雪球般越积越大。沈明昭最后那冰冷绝望的眼神,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头。他几乎是立刻冲出主院,凭着直觉或询问下人,在通往沈明昭住处的回廊上拦住了她。
“明昭!”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慌乱,几步上前挡在她面前。暮色中,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唯有眼神灼灼地锁定她,“刚才…你看到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明昭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神都吝于给他,只是淡淡地望着回廊外沉沉的夜色,仿佛他是空气。
她的沉默让周少卿更加心焦。他急切地解释,语速很快:“婉亦骑马累得睡着了!她就像我亲妹妹一样,我总不能把她扔在车里不管吧?抱她回来只是情急之举,没有别的意思!我对她绝无非分之想!你相信我!” 他试图在她眼中找到一丝波澜,一丝松动。
然而,沈明昭终于缓缓转过头。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委屈或嫉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悯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讽刺。那眼神像冰冷的探针,直刺周少卿的灵魂深处。
她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却字字如冰锥:
“周少卿,” 她叫他的全名,带着一种彻底的疏离,“你以为我是在吃醋?吃你和程婉亦那点儿女情长的干醋?”
周少卿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道:“我……”
沈明昭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尖锐和失望:
“你真是心明,眼却不亮!”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少卿心上!他完全懵了,巨大的困惑和不安攫住了他:“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眼却不亮’?明昭,你到底在说什么?!”
沈明昭看着他脸上真切的茫然和急切,心中那股翻腾的恨意、悲凉和讽刺几乎要破胸而出!她想大声质问:你可知你怀里抱着的是谁的女儿?你可知她父亲手上沾满了我沈家的血?!你可知你那点自以为是的“兄妹情”、“不忍心”,在我眼中是何等的讽刺与荒谬?!
然而,话到嘴边,她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能打草惊蛇!为了组织,为了最终清算的时刻!她只能将这份滔天的恨意和苦涩死死压在心底,用更深的冰冷武装自己。
她不再看他,也不再解释。那抹讽刺的弧度消失,重新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平静。她绕过他,准备离开。无声的拒绝比任何言语都更伤人。
“明昭!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周少卿被她这彻底的无视和那句没头没尾的话逼得几乎发狂。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沈明昭顿时觉得收到辖制,本能回手挡开周少卿的手,生气间沈明昭的手臂不自觉地有些失控,位置恰好打在周少卿肩膀受伤的地方!
“唔!” 周少卿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伤口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瞬间渗透了包扎的纱布,在衣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沈明昭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和瞬间煞白的脸色!她猛地低头一看,借着廊下昏黄的灯光,清晰地看到周少卿衣服上迅速扩大的暗红湿痕!
周少卿疼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沈明昭用力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的担心溢出。然而,这份瞬间的心软,立刻被她用更坚硬的冰层覆盖!
“对不起。”沈明昭冷冷地说道,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明昭。”周少卿伸出手想要拉住沈明昭,沈明昭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眼神比刚才更加冰冷刺骨,仿佛刚才那丝心疼从未存在过。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要碰我。”
说完,她不再看周少卿脸上那混杂着心疼、懊悔、困惑和无措的表情,挺直脊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周少卿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手徒劳地停在半空。他看着沈明昭挺直却带着痛楚的背影,一股灭顶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他伤了她……又一次!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那句“心明眼却不亮”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他却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她眼底那深沉的恨意和绝望,究竟从何而来?
而沈明昭,回到冰冷的房间,锁上门,才放任自己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冷战。
这一次,不再是疏离,而是真正的、带着身体伤痛和心灵鸿沟的冰冷战争。国仇家恨的阴影与这道新添的伤□□织在一起,让她心中的壁垒,筑得更高、更冷。她沉默地舔舐着伤口,也将那份复杂难言的心疼,更深地埋入心底的冻土。
码头附近一条相对僻静、但仍有零星行人的后街。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货物尘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
伤势未愈,伤口又撕裂,周少卿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压迫感。他穿着深色大衣,身形略显单薄却站得笔直,仿佛一柄出鞘的寒刃。旧伤在行动间带来隐痛,被他强行压下。
程婉亦刚从附近一家新开的洋行出来,手里提着精致的购物袋,穿着时新的洋装,珍珠项链在颈间闪着温润的光。她心情愉悦,脸上带着惯有的、无忧无虑的明媚。此刻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花容失色,身体僵硬。
周少卿的叛将张彪此时满身狼狈,眼神绝望而疯狂,充满走投无路的怨毒。他一手死死箍住程婉亦纤细的脖颈,另一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紧紧抵在她颈侧动脉处。刀刃的寒光与她白皙的皮肤形成刺眼对比。
“先生早就察觉你的异心了,人手遍布,快些束手就擒,你跑不掉的。”阿业凶狠地威胁道。
“周少卿,你真是个好猎手,竟能隐忍到现在,为了不打草惊蛇,确保新航道谈判万无一失,你选择了隐忍,按兵不动,甚至故意流露出伤重难支的假象麻痹我们。如今控制权刚刚尘埃落定,你就来清算我了,你够狠!”张彪自知末日来临,狗急跳墙,恰好撞上了独自购物的程婉亦,意图挟持人质作最后一搏,
“我只对敌人狠,是你背叛了我!”周少卿脸若冰霜,语气里没有任何温度。
“周少卿!放我走!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张彪嘶吼着,声音因恐惧和疯狂而扭曲。匕首的尖端在程婉亦娇嫩的皮肤上压出一道细微的红痕,她吓得浑身发抖,泪珠断了线般滚落,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抽泣,购物袋早已掉落在尘土里。
周少卿站在几步开外,身后是几名沉默肃立、气息冷硬的心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海风吹动他大衣的下摆,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张彪,” 周少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海风的呜咽和程婉亦压抑的哭泣,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你以为挟持程小姐,就能换你一条生路?”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是猎人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时露出的嘲弄。
张彪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底发寒,箍住程婉亦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少废话!给我准备船和钱!不然……” 他作势要将匕首刺入。
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被刀刃划破,珍珠撒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程婉亦耳朵里,她吓得尖叫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本能地看向周少卿,那个她从小视为可靠兄长的男人,眼中充满了祈求。而周少卿那冰冷无情的眼神,更是让她如坠冰窟。她以为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心如死灰。
然而,周少卿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惊恐的脸上多停留一秒。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张彪身上,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最后价值。
“你的命,” 周少卿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在新航道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你的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的宣判。
话音未落,周少卿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受伤的身体并未影响他动作的迅捷和精准。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闪电般抬起,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赫然出现!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后街的宁静!
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就在耳边炸开!巨大的声浪和气浪冲击着她的耳膜和神经。她以为是自己中弹了,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箍住她脖颈的手臂力道骤然消失,抵在颈侧的冰冷刀刃也瞬间滑落!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只看到张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眉心一个刺目的血洞正汩汩涌出鲜血,身体向后轰然倒下,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血有几滴溅到了她雪白的洋装裙摆和精致的珍珠项链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暗红斑点。
她的目光越过倒下的尸体,定格在几步之外。周少卿保持着开枪的姿势,手臂稳稳地平举着,枪口还飘散着淡淡的硝烟。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如刀,深不见底,仿佛刚才不是结束了一条人命,只是拂去一粒尘埃。海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却冰冷的额头。夕阳的余晖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那姿态,是绝对的掌控,是生杀予夺的冷酷威严。
就在这一瞬间!程婉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恐惧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让她头晕目眩的震撼与悸动!她看着那个在硝烟中屹立、如同天神般为她扫除危险的男人,看着他眉宇间那份杀伐决断、睥睨一切的冷厉气质——这和她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对她呵护备至的“少卿哥哥”形象截然不同!这是一种陌生的、极具冲击力的、甚至带着致命危险的气息!
一种被绝对力量所征服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她心中那道名为“兄妹之情”的堤坝。她一直以为喜欢的是温柔体贴的类型,直到这一刻,她才惊觉,原来这种掌控生死、冷酷决绝的强势,才更能点燃她内心深处潜藏的、渴望被绝对保护和占有的火焰!
“少卿哥哥”的形象在她心中轰然倒塌,碎片迅速重组,拼凑成一个全新的、让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形象——一个强大、危险、充满致命吸引力的男人周少卿!那份她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的呵护,此刻也染上了不一样的光彩。
枪声的回响还在空气中震颤,张彪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似乎不敢相信周少卿竟如此果决,连一丝谈判的余地都不给。
周少卿缓缓放下枪,动作流畅地将它隐回大衣内。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需要被清理的垃圾。他的目光终于落回到程婉亦身上。
程婉亦还僵在原地,脸色煞白,裙摆和珍珠项链上的血迹刺眼夺目。她呆呆地看着周少卿,眼神不再是恐惧和祈求,而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震惊、茫然和……刚刚燃起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炽热迷恋。
周少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她也被波及了。他迈步上前,步伐因伤而略显滞涩,但依旧沉稳。
“婉婉,” 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丝,但依旧带着未散的冷硬,“没事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查看她颈侧被匕首压出的红痕,或是扶住她颤抖的身体。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程婉亦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瑟缩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心悸和羞赧!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他,心跳声大得仿佛要震破耳膜。
周少卿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她异常的反应,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他以为她只是惊吓过度。
“来人,” 他收回手,转向身后的心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送程小姐回去,清理干净。” 他指的是现场,也指她身上的血迹。
心腹立刻上前,恭敬但疏离地请程婉亦离开。
程婉亦几乎是梦游般地跟着心腹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周少卿。他正低头,用手帕捂住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肩头的伤显然因刚才的动作而疼痛加剧。夕阳下,他侧影显得有些脆弱,但那份脆弱与他方才杀伐决断的冷酷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加复杂、更令人心折的魅力。
她猛地转回头,手指紧紧攥着染血的裙摆,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珍珠项链上那点暗红的血迹,此刻在她眼中,竟像是一枚特殊的勋章——见证了她与他之间,那被一颗子弹彻底改变的、无法言说的联系。
那颗射穿张彪头颅的子弹,也同时击穿了程婉亦心中固守的“兄妹”藩篱。爱慕的种子,在硝烟与血腥中,以一种扭曲而激烈的方式,破土而出。而周少卿对此,还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解决了一个麻烦,却不知道,无意中在另一个女人心里,点燃了更麻烦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