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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宽阔的跑马场上绿草如茵,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皮革的气息。周少卿的伤好了很多,在周府憋闷了许久,正好带着程婉亦出来一起散心。

      程婉亦一身利落的西式骑装,长发束成马尾,英姿飒爽,脸上洋溢着兴奋和自由的光彩。她挑了一匹性子颇为活泼的枣红马,动作熟练地翻身上鞍,与旁边身着素色长衫、气度沉稳、选了匹温顺白马代步的周少卿形成鲜明对比。

      阳光正好,微风拂面。两匹马并辔而行,踏着轻快的步伐。

      “少卿哥,”程婉亦侧过头,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毫不掩饰的直率,“你知道吗?我的名字,以前可不是这个‘亦’字。”

      周少卿闻言,微微挑眉,温和地看向她:“哦?那是什么?”

      “是‘仪态’的‘仪’!”程婉亦皱了皱秀气的鼻子,语气里满是嫌弃,“程婉仪!一听就软绵绵、娇滴滴的,像养在深闺里碰不得的瓷娃娃!我才不要!” 她扬了扬下巴,带着几分骄傲,“是我自己改的!我要做程婉‘亦’!独一无二,不依附任何人的‘亦’!”

      她说着,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小跑起来,她迎风张开手臂,笑声清脆如银铃:“我要做厉害的女人!将来,也一定要嫁一个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的厉害男人!”

      周少卿控着白马,稳稳地跟在她身侧,听着她充满活力的宣言,脸上露出无奈又纵容的笑容。阳光落在他温润的眉眼间,那份宠溺清晰可见。他看着她青春洋溢、充满野心的侧脸,就像看着自家任性又可爱的小妹妹。

      程婉亦勒住缰绳,让马儿慢下来,转头看向周少卿,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少卿哥,你嘛……” 她拖长了调子,上下打量着他儒雅的长衫和沉静的气度,直言不讳,“你太‘文气’啦!虽然你也很厉害,管着那么大的家业,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话说得直白又大胆,换做旁人,恐怕会觉得被冒犯或尴尬。但周少卿听罢,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了然和包容。他没有丝毫愠怒,也没有试图辩解或证明自己并非“文气”。

      他只是很轻地、带着兄长般温和纵容的意味,很宠溺地看了看她。

      那眼神里没有失落,没有难堪,只有一种“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的释然和包容。他完全理解并尊重程婉亦这份追求自由恋爱、向往“厉害”伴侣的西方思想。对他而言,程婉亦就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那份所谓的“娃娃亲”,纵然不只是长辈们的一厢情愿,但也从未真正束缚过他的心,也从未被他视作必须履行的责任。

      “你不辩解一下吗?”程婉亦挑衅似的歪着头问道。

      “没有解释。”周少卿淡定从容地回答。

      他不需要解释自己是否“文气”,是否够“厉害”。因为他很清楚,程婉亦口中“厉害的男人”标准,与他本身是什么样的人无关,只关乎她少女怀春的憧憬。他也无意去改变她的看法,更无意去争取这份她明确表示无意的“喜欢”。

      湘女有情,奈何襄王无意。既然无意,便不强求,更不纠缠。这是他周少卿的风度,也是他对程婉亦这位“妹妹”真正的爱护——尊重她的选择,给她自由去追寻她想要的。

      他轻轻一抖缰绳,白马温顺地加快脚步,重新与枣红马并肩。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热烈张扬,一个沉静包容,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在草地上回响。周少卿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前方,心思却仿佛飘向了更远的地方,那个真正让他牵肠挂肚、即使被拒绝也放不下的清冷身影。程婉亦的直言,反而让他更清晰地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所在。

      周少卿不否认,他确实曾对程婉亦有过朦胧的好感。那是在认识沈明昭之前,在他还囿于世家子弟的常规路径里时。

      程婉亦像一颗明亮的小太阳,她的单纯、无忧无虑、被保护得很好的天真烂漫,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活力,确实吸引过年轻的周少卿。她代表着他认知中“理想伴侣”的一种模板——家世相当,明媚开朗,能为他沉重的生活带来轻松的色彩。他想“养”的,是这份无忧无虑的美好,是这份能照亮他世界的明媚。那更像是一种对美好事物本能的欣赏和向往。

      当程婉亦直率地表示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拒绝了那纸娃娃亲时,周少卿确实有过短暂的失落。但这失落并非源于深刻的爱恋破碎,更像是一种既定轨道被打断的错愕,以及对自己“不够厉害”的轻微自嘲。这份失落感很浅,如同微风吹皱湖面,很快便归于平静。他骨子里的骄傲和理智让他迅速调整过来——既然对方无意,何必强求?更何况,他清楚自己对程婉亦的感情,远未到刻骨铭心的地步。
      程婉亦在周少卿心中,最终定格为一片“净土”。她象征着年少时一段相对纯粹、没有沉重负担的时光。她是那个会在花园里追蝴蝶、会为了一块新式点心雀跃、会大胆说出自己梦想的小妹妹。她身上没有沈家的血债,没有周父的阴影,没有商场的尔虞我诈。她是周少卿疲惫、复杂人生中一个温暖的、关于“简单美好”的“美好回忆”。这片净土,他珍视,并本能地想要守护这份纯粹。

      正因她是这片“净土”的象征,周少卿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不忍心”。他不忍心用冷酷的拒绝打碎她脸上的笑容(哪怕这笑容有时带着任性),不忍心让她直面成人世界的残酷和算计,更不忍心因为自己而让她受到任何委屈或难堪。这种“不忍心”,是兄长对妹妹的纵容和保护,是对那份美好回忆的珍视,与男女情爱无关。

      如今,周少卿对程婉亦的情感,剥离了所有暧昧,只剩下清晰明确的“哥哥对妹妹的呵护和宽松”。
      他履行着程柏年的托付,确保她在上海的安全和舒适,像兄长一样为她挡掉不必要的麻烦,在她需要时提供依靠。
      他包容她的任性、小脾气、以及那些在他看来的“小女孩心思”和“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不会用世俗的标准或家族的期望去约束她,只要她不触及底线伤害他人,他都愿意给予最大限度的自由。这份宽松是他清楚自己对她没有非分之想的基础上的一种真正兄长式的纵容。

      橘红色的夕阳给青石板路镀上一层暖金,却驱不散空气里渐起的凉意。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停在周府气派的大门前。车门打开,周少卿先一步下来,他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肩膀,随即探身进去。

      程婉亦歪在后座,呼吸均匀绵长,竟已沉沉睡着了。骑马一整日的疲惫彻底征服了这个活力四射的姑娘,她头靠着椅背,脸颊因熟睡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几缕碎发贴在额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孩子气。

      周少卿看着她的睡颜,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是纯粹的兄长般的温和纵容。他小心地俯身,动作极其轻柔,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背,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将她从车里抱了出来。程婉亦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咕哝了一声,脑袋自然地靠向周少卿坚实的胸膛,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周少卿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她安稳,肩处的伤虽隐隐作痛,但仍抱着她,脚步沉稳地踏上台阶,向主院走去。

      暮色四合,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晕开昏黄的光圈。周少卿抱着程婉亦,刚跨过主院那道雕花的月洞门——

      一道清冷的身影,如同凝固在暮色中的剪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视线。

      是沈明昭。

      她似乎刚从周母房中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空了的药碗。她正站在廊下,目光原本落在庭院里一株晚开的海棠上,神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然而,当周少卿抱着程婉亦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她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

      沈明昭端着药碗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她脸上的那点疲惫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倒流。她的眼睛,那双总是清澈冷静、此刻却写满了惊愕、难以置信和某种更深沉痛楚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周少卿——和他怀中安然沉睡的程婉亦——身上。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周少卿抱着程婉亦的画面:他动作小心而熟练,臂膀有力,胸膛是程婉亦安心的依靠。程婉亦在他怀里睡得毫无知觉,依赖的姿态一览无余。而周少卿脸上的神情,那份专注和下意识的温柔呵护,在沈明昭眼中被无限放大、扭曲,最终化作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捅进了她刚刚因确认程柏年身份而千疮百孔的心!

      是他!程柏年!那个化名张顾庭、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他的女儿!此刻正被周少卿——这个她曾有过悸动、如今却让她心寒的男人——如此珍视地抱在怀里!像呵护稀世珍宝!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滔天恨意和尖锐讽刺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沈明昭的四肢百骸!她感觉呼吸都停滞了,胸口闷得像压了一块巨石,痛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端着药碗的手在微微颤抖,碗壁冰凉的温度却丝毫无法冷却她内心的灼烧。

      周少卿也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沈明昭。他抱着程婉亦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明昭,婉亦她……”

      然而,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清了沈明昭的眼神。

      那不是他预想中的愤怒、嫉妒或冰冷疏离。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更令人心悸的痛楚!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怀中的程婉亦,那目光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恨意、难以置信的悲凉,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讽刺?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荒谬、最残忍的一幕!

      周少卿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想上前一步,想立刻放下程婉亦,想抓住她问清楚那眼神的含义。但他怀里的程婉亦似乎被这短暂的停顿和紧张的气氛惊扰,在睡梦中不满地轻哼了一声,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细微的动作,在死寂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

      沈明昭的目光终于从程婉亦身上移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周少卿的脸上。那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彻底的失望和……了然的悲哀。仿佛在无声地说:看,果然男人是一样的不可靠。

      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没有质问,没有指责,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那瞬间爆发的惊涛骇浪仿佛被强行压回了冰封的海面之下,只剩下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凌迟。然后,她端着那个空药碗,挺直了那仿佛永远不会弯曲的脊背,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从周少卿身边,擦肩而过。

      她的脚步很稳,没有一丝慌乱,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甚至没有再看周少卿一眼,径直走向回廊的另一端,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空气中只留下她身上那缕淡淡的、此刻却冰冷刺骨的药草气息,以及周少卿怀中程婉亦均匀的呼吸声。

      周少卿僵立在原地,抱着程婉亦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勒得睡梦中的程婉亦不舒服地蹙了蹙眉。他望着沈明昭消失的方向,暮色沉沉,廊下灯笼的光晕模糊不清。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比这深秋的晚风更刺骨。

      沈明昭最后那冰冷的、失望到极致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就在刚才那无声的擦肩而过中,彻底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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