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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周少卿前来拜访,苏钧泽和沈明昭心如明镜一般知晓他此行的目的。

      “明昭,你要见见他吗?”苏钧泽趁着周少卿在前厅和父母唠着家常,轻轻走到沈明昭的房间询问道。这些日子以来苏钧泽的悉心照顾和两家的渊源拉近了两人的关系,现在两人已经可以熟络地直呼对方的名字。

      “不必了,我既不能放下对周家的怨恨也不能做到找无辜稚子和也算有恩于我的老夫人寻仇,再见无益。”沈明昭将头偏向窗外,窗外一只白玉兰在风中微微颤动,正如她的心境,既不动摇也不平静。

      周少卿待了许久,见苏钧泽只身返回前厅,他明白这也许是对周家对沈家对周少卿对沈明昭最好的结局。

      沈明昭忍不住看向窗外,周少卿离去的背影略显落寞,和她初见时那个霸道狠厉的样子判若两人。她慢慢收回目光,缓缓地倚靠回靠背上,思绪纷杂。

      他是仇人之子,可是他的母亲也救过我的命。
      他虽然霸道强势恃强凌弱,可是他也和自己一起协作救过人。
      即便沈明昭不想承认,如果没有周少卿她也许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此说来他也算是自己的恩人。

      可是,可是.....
      他们不是一路人,终究不能做朋友。

      这是最好的局面。

      苏家尽心尽力照料,找来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药为她诊治,沈明昭的腿伤恢复地不错,能扶着人轻轻地走几步。
      “明昭,当心些,伤口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你还是先休息吧。”苏钧泽回到家向父母请过安便匆匆赶过来看望沈明昭,见沈明昭急切地想要走路,忙快步走过来接过原本搭在小兰胳膊上的手。

      “我想多走动走动,这样好的快些,疫区那边我还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沈明昭气喘吁吁地扶着苏钧泽健壮的手臂,一步一步挪动。

      “我寻几个有名的大夫去配一些对症的药送到疫区,即便不能彻底消除,也能暂缓疫情的扩散,你就好好养伤不要劳心了。”

      “他们没有去过疫区,病人的状况他们不清楚,想要配出对症的药几率太小了,还是我......哎呦,”突然沈明昭惊呼一声,距离床边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踉跄向地面栽歪过去,苏钧泽眼疾手快一把揽住沈明昭的腰将她扶稳,提起来将她放到床上。

      “就这样还要去疫区呢。”苏钧泽关切地“责怪”道。

      “那我再躺些时日。”沈明昭倒是听话,顺势躺了下去。
      苏钧泽明白沈明昭心里的焦急,他不动声色地嘱咐管家将治疗疫情需要的各种中药送到沈明昭的房里,透过门缝满足地看着沈明昭惊喜地摆弄着药品。

      因为沈明昭深入过疫区,对病人做过望闻问切,十日内便配出有实效的药方。她哀求侍女小兰不要告诉苏钧泽她要出去,却不知汽车和护卫是苏钧泽早已暗暗备好了的,可以护送她去想去的地方。

      汽车颠簸地行驶在通往南岸疫区的、坑洼不平的路上。车窗紧闭,隔绝着外面愈发浓重的萧瑟与绝望气息。沈明昭坐在后座,腿上放着一个特制的、密封严实的保温药箱,里面是她根据苏钧泽提供的临床数据和自己的中医经验,日夜钻研改良出的、对抗瘟疫更有效的新药方熬制的药剂。
      她的腿伤尚未痊愈,但已能借助手杖缓慢行走。清瘦的脸颊在车窗透进来的灰白光线中显得沉静而坚毅。此行的目的很明了,她就是要将救命的药送到最需要的人手中。

      车子驶近熟悉的破庙救助点附近。沈明昭预料中会看到混乱、哀嚎和绝望的脸孔。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微微怔住。
      混乱依旧存在,但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竟排起了几条虽然蜿蜒却井然有序的队伍!队伍中大多是面黄肌瘦的妇孺和老人,他们手中捧着破碗或瓦罐,眼神不再是彻底的麻木,而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队伍的前方,临时支起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几个穿着干净短褂、动作麻利的伙计正忙着分粥、发放还冒着热气的馒头。食物的香气在弥漫着药味和腐朽气息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珍贵和温暖。
      而站在分发点最前方,亲自将一个个热馒头递到难民枯瘦手中的那个人影,让沈明昭的呼吸猛地一窒——是周少卿。

      他脱去了标志性的昂贵西装,只穿着一件质地普通但干净的深灰色棉布长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昂贵的腕表不见了,手上沾着面粉和些许油渍。

      他微微弯着腰,神情是沈明昭从未见过的专注。没有商人的精明算计,没有赎罪者的卑微讨好,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他接过伙计递来的馒头,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老妇人颤抖的手里,甚至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她几乎端不稳的碗,低声说了句“小心烫”。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不住地点头。
      给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发馒头时,孩子怯生生不敢接。周少卿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笨拙的、尝试温和的表情,慢慢蹲下身,把馒头轻轻放进孩子脏兮兮的小手里,甚至抬手轻轻拍了拍孩子瘦小的肩膀。小男孩呆呆地看着他,然后紧紧攥住馒头,飞快地跑回母亲身边。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他也顾不上擦。他指挥着伙计维持秩序,目光扫过队伍,确保没有遗漏和争抢。这一刻的他,不再是周府高高在上的少爷,不再是那个困在仇恨与赎罪漩涡中的痛苦灵魂,而只是一个尽力想为眼前这片地狱带来一点温饱的沉默的行动者。

      之前他不屑与泥泞为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才是他的生活,而现在他却希望在这片地狱里看见那一抹素色。

      沈明昭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腿上的药箱边缘,指节微微发白。她的目光透过车窗玻璃,牢牢锁在那个忙碌的灰色身影上,久久无法移开。

      眼前这个在泥泞中亲手分发食物、笨拙地安抚孩童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在谈判桌上冷酷无情、在周府掌控一切、甚至强行将她绑来的周少卿,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割裂的对比。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或者……都是?

      沈家灭门的血海深仇如同冰锥,狠狠刺向她动摇的心防。她提醒自己:这些粮食或许也沾着不义之财!他此刻的善举,不过是为了减轻内心的罪孽感!虚伪!然而,看着那些难民接过食物时眼中闪烁的微弱光芒,看着那个小男孩跑开时紧紧护着馒头的样子……她无法否认,这些食物是实实在在地缓解了此刻的苦难。这份“实效”,比任何华丽的赎罪言辞都更有力量。
      作为医者,她深知在疫病和饥饿的双重夹击下,温饱是生存的基础,甚至比药物更迫切。周少卿所做的,恰恰是在她专注“治病”时,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救命”支持。这份无意间的“配合”,让她感到一种复杂难言的……动容?

      厌恶、憎恨、一丝无法控制的惊讶、甚至……一丝微弱到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行压下的触动?这些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胸中激烈地翻搅、碰撞,让她心绪难平。她痛恨自己这一刻的动摇,仿佛是对逝去亲人的背叛。她猛地闭上眼,试图将车窗外那刺眼的景象隔绝。

      “沈小姐,药……” 前排的司机低声询问,提醒她此行的目的。
      沈明昭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已强行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深处仍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波澜。她不再看那个方向,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开过去,把药交给救助点的负责人。我……就不下车了。”
      司机应了一声,将车缓缓驶向救助点另一侧存放物资的棚子。沈明昭靠在椅背上,侧脸对着周少卿所在的方向,目光却低垂着,落在怀中的药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冰冷的金属扣。
      车子停下,助手下车去送药。沈明昭始终没有转头。她能感觉到那个方向投来的目光——或许是周少卿终于注意到了这辆不属于此地的汽车?但她拒绝回应。她将自己封闭在车厢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隔绝着外面那个让她心乱的男人和这片承载着无尽苦难的土地。
      司机很快返回,车子启动,调头离开。在车子驶离的瞬间,沈明昭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那个分发点。
      周少卿似乎刚直起身,正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他并没有看向离去的汽车,他的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长长的队伍和那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上。夕阳的余晖给他沾着灰尘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模糊而疲惫的金边。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桥,连接着“天堂”施舍的微末温饱和“地狱”里最卑微的求生渴望。
      沈明昭迅速收回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任由汽车的颠簸摇晃着身体,也摇晃着她那颗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变得更加复杂和迷茫的心。药箱的金属扣在她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如同周少卿此刻的身影,在她坚硬的心防上,也刻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带着温度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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