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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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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卿和沈明昭在茅屋中沉默对峙的压抑气氛,被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痛呼打破!几个穿着学生装、身上带着尘土和血迹的年轻人,搀扶着一位戴着破碎眼镜、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快!这里没人!” “老师,您撑住!” 学生们警惕地看了一眼屋内的周沈二人,但显然已顾不得许多。他们将受伤的老师小心地安置在角落相对干净些的草堆上。老师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另一个学生额角青肿,还有一个腿似乎扭伤了。
领头的一个高个子学生,脸上带着擦伤,眼神却异常坚毅,快速扫视屋内,压低声音对同伴说:“巡捕追得紧,这里暂时安全,但老师失血太多,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否则会感染!” 他看向沈明昭,目光落在她沾着之前救人血迹的白衣服上,带着一丝恳求:“这位小姐…您是大夫吗?您能帮忙看看吗?”
沈明昭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我是大夫。” 她快步走到老师身边,蹲下检查伤口。动作专业而冷静,仿佛刚才与周少卿的沉重对峙从未发生。她眉头紧锁:“伤口很深,有泥沙,必须立刻清洗缝合,否则后果严重。需要干净的纱布、消毒药水、缝合针线,还有止血药和消炎药!”
她转向那个高个子学生:“你们有药吗?”
学生沮丧地摇头:“我们的急救包在逃跑时丢了…身上什么都没有。”
沈明昭的心沉了下去。没有药,再好的医术也是徒劳。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与一直沉默旁观的周少卿撞在了一起。
周少卿眼神复杂,他不仅震惊于这群“乱党”学生的惨状,沈明昭面对枪炮混乱时毫不犹豫援手施救更让他震撼。那老师的脸色因失血变得灰败,学生们默默地留下焦急绝望的泪水,这哪里是他以往在报纸上看到的“暴徒”,这分明是一群鲜活而勇敢的生命。
“药…我的药铺‘济世堂’里有!离这里不算太远!” 沈明昭的声音带着急切,但随即忧虑地看向门外,“可现在外面全是巡捕…”
“我去拿。” 就在沈明昭焦灼之际,周少卿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明昭。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周少卿没有看她,而是快速分析道:“外面在搜捕学生,你穿着白衣服目标太大。我对巡捕房的布防和巡逻路线更熟悉,而且…他们认得我这张脸,盘查时容易过关。” 他顿了顿,看向沈明昭,眼神里有询问,也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你需要什么药?列个单子,告诉我药柜的位置,我肯定可以带回来。”
周少卿语气镇静自信,透出的不是赎罪的讨好,而是基于现实判断的冷静提议。沈明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时间紧迫,受伤老师命悬一线!她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立刻撕下白裙子一角内衬,用随身携带的常用炭笔飞速写下几样急需的药品和器械名称,并快速交代了药铺后门钥匙的藏匿处和药柜的具体位置。
“小心!如果遇到盘查,就说…就说周家老夫人心口痛,急需这些药!” 她快速补充了一句。
周少卿心头微微一震,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借口。周少卿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中流露出对临危时刻沈明昭脱口而出的急智和她对自己下意识的配合的欣赏。
他接过那张带着她体温和炭迹的布条,深深看了一眼她焦急而坚定的眼睛,重重点头:“好。” 说罢,他迅速脱下显眼的西装外套,只穿里面深色衬衫,身影一闪,便消失在茅屋外的暮色中。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商人的果断和此刻奇异的责任感。
这一路也还算顺利,周少卿很必然地遇到了巡逻队,不过他和这队巡捕的领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待他报上名号,巡捕对他的身份进行了简单核实后便放他离开。他利用对街巷的熟悉和身份的便利快速潜至“济世堂”后巷。按照沈明昭的指示,在墙角第三块松动的砖后摸到了钥匙。打开后门,药铺内弥漫着熟悉的草药香。
“止血散在靠墙第三排药柜最上层左数第五个青花瓷坛”,“缝合包在诊桌右手边第二个抽屉最里层”,周少卿牢牢记得沈明昭清晰地描述过的位置。
他不敢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精准而迅速地找到了所有需要的物品。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使命感——这不仅是为了救人,更是为了完成沈明昭托付的“任务”。
茅屋内,时间仿佛凝固。沈明昭用仅有的清水和撕下的干净衣料为老师清理伤口边缘,暂时按压止血。她的目光不时焦急地望向门口,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学生们围在老师身边,低声唱着《毕业歌》,歌声悲壮而充满希望。沈明昭听着,看着这些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复杂的热流——这与她为生存挣扎的苦痛截然不同,是一种为理想而燃烧的光芒。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这股力量。
当周少卿的身影终于带着一身寒气重新出现在门口,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药包塞到沈明昭手里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气息微喘,额角有汗,深色衬衫的肩头在翻墙时被刮破了一道口子,但他眼神明亮,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快!药齐了!”
沈明昭没有耽搁,立刻投入救治。周少卿默契地在一旁充当助手——按照她的指令递剪刀、纱布、药瓶,甚至在她缝合时稳稳地扶住老师的手臂。没有言语交流,只有动作的衔接流畅无比,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学生们看着这奇异的组合:一个穿着华贵却狼狈的富家公子,一个冷静沉着的女大夫,在破败的茅屋里,为了救他们的老师而默契配合。
救治过程中,受伤较轻的学生向沈明昭和周少卿低声讲述了他们为何游行:反对军阀混战贻误抗日时机,抗议政府苛捐杂税民不聊生,要求释放被捕的爱国人士……他们的话语并不高深,却充满了对家国命运的深切忧虑和对光明未来的渴望。
沈明昭默默听着,手中的缝合针依旧稳定,但眼神却有了细微的变化。她想起了自己家破人亡的根源,何尝不是这黑暗世道下权贵的倾轧?这些学生老师所抗争的,不正是造成无数像沈家这样悲剧的根源吗?
周少卿递药的动作也慢了一拍。他作为既得利益者阶层的一员,以往对这些“激进思想”嗤之以鼻,认为是空谈误国。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些在绝境中依然心怀信念、为了他人能豁出命去的年轻人,听着他们对国家前途的忧思,他长久以来的认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周家的财富和地位,或许正是建立在无数像沈家、像眼前这些被压迫者的血泪之上。一种混杂着愧疚、震撼和模糊认同感的情绪,在他心中悄然滋生。他装作面无波澜,毕竟多年的商海浮沉不允许他此刻暴露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老师终于转危为安,沉沉睡去。学生们围在老师身边,向沈明昭和周少卿投来充满感激的目光。那个高个子学生郑重地向两人鞠了一躬:“谢谢二位!救命之恩,永志不忘!敢问二位姓名?日后……”
“不必了。” 沈明昭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快离开这里吧,保护好自己和老师,做你们该做的事。” 她看了一眼周少卿,他也微微颔首,默认了沈明昭的决定。他们不需要这些学生的报答,甚至不想留下名字卷入更大的漩涡,周少卿和沈明昭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份共同经历和听到的思想,已悄然在他们心中种下了种子。
确认学生们带着老师安全转移后,周少卿和沈明昭也悄然离开茅屋,踏上返回周府的路。夜色更深,寒意更浓。
两人并肩走着,却不再像来时那样隔着沉重的仇恨和冰冷的疏离。一路无话,但气氛却微妙地不同了。
沈明昭的脚踝还在隐隐作痛,步伐有些蹒跚。周少卿注意到了,他沉默地伸出手臂,没有搀扶,只是将胳膊微微抬起,形成一个可供支撑的支点,悬停在沈明昭身侧。
沈明昭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去看他,也没有拒绝。她微微侧身,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极其克制地、轻轻地靠在了他坚实的手臂上。没有言语,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之间那份因共同经历生死、共同完成救人任务、以及共同接受了一次思想洗礼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微妙缓和。
周少卿感受到手臂上那轻微的、带着信任至少是暂时表现出些许依赖的重量,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愧疚依然存在,但此刻似乎被一种更宏大、更模糊的东西冲淡了些许。他看着身边女子在夜色中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血海深仇,或许并非完全无法触碰的绝壁。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仿佛在黑暗中,艰难地勾勒出了一线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通往未来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