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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戏台灯影镜玲珑(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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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过雕花木窗棂,在房间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贺华黎先醒了过来。生物钟让她即使在和平生活中,也依旧保持着几分警觉。她微微动了动,立刻感受到腰间那条手臂霸道又不失温柔的禁锢。
萧韫从身后抱着她,睡得正沉。呼吸均匀地喷洒在她后颈,带来细微的痒意。贺华黎没有动,只是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萧韫近在咫尺的睡颜。
褪去了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和戏台上的妩媚风情,睡着的萧韫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孩子气。长睫如蝶翼般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浅阴影,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餍足笑意。
贺华黎看着看着,眼神便柔软得不像话。她极轻地挪动了一下,转过身,变成与萧韫面对面相拥的姿势。这个动作惊动了浅眠的萧韫。
萧韫没睁眼,只是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人更紧地搂进怀里,鼻尖蹭了蹭贺华黎的额头,发出慵懒而含糊的鼻音:“嗯……再睡会儿……”
嗓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贺华黎忍不住轻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描摹着她的眉骨:“天亮了,萧班主。今日海棠春重新开锣,你这个班主打算睡到几时?”
萧韫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那双眼里还蒙着一层水汽,迷迷蒙蒙的,看清是贺华黎后,瞬间漾开笑意,像盛满了晨曦的清泉。她凑上前,精准地噙住贺华黎的唇,偷了一个绵长的早安吻。
直到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萧韫才松开,额头抵着贺华黎的,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贺翻译官比什么闹钟都管用。”
贺华黎脸颊微热,嗔怪地轻拍了她一下,却被萧韫顺势抓住手,放在唇边又亲了亲。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海棠春戏园在战火中损毁严重,重建花了些时日。如今终于修缮完毕,今日是重新开张的日子,意义非凡。虽然萧毓这个班主如今更多是象征性的,实际管理权早就交给了得意学徒,但亮相是必须的。
梳妆台前,萧韫坐着,看着镜中为自己描眉的贺华黎。
贺华黎的神情专注而认真,捏着螺黛的手稳得像握枪,动作却轻柔至极。她似乎想把每一笔都画到完美。
“好了没呀,贺大家?”萧毓故意逗她,身体微微前倾,气息拂过贺华黎的下颌,“再画下去,我这眉毛都要飞入云霄了。”
贺华黎手一顿,耳根微红,稳住她的肩膀:“别动……马上就好。”她仔细端详了一下,才放下螺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看看,可还满意?”
萧毓看向镜中。眉毛被勾勒得精致而英气,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那双含情目。她嫣然一笑,转过头,拉低贺华黎的脖子,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们华黎画得最好看。”
贺华黎抿唇笑了,眼中满是纵容。
重新开锣的海棠春,人声鼎沸,盛况空前。熟悉的锣鼓点响起,熟悉的唱腔绕梁,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初,却又处处透着新生。
萧韫和贺华黎坐在二楼最好的雅间,没有过多露面,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下。萧韫的手指在桌下,始终轻轻握着贺华黎的手。
“还记得第一次在这里见你吗?”萧韫忽然低声说,“冷得像块冰,看我的眼神像看敌人。”
贺华黎回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那你呢?笑得像只狐狸,眼神却凶得很,恨不得吃了我。”
“谁让你那么难接近?”萧韫挑眉,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热气呵在贺华黎敏感的耳廓上,“不过现在……还不是被我捂热了?”
贺华黎脸颊一烫,有些不好意思,但眼底却全是笑意,在桌下轻轻掐了掐她的手心。
戏散场后,两人没有立刻回小公馆,而是沿着江边慢慢走着。晚风拂面,带着江水特有的潮湿气息和外滩的灯火辉煌。
路过一家新开的西点房,玻璃橱窗里摆着精致的奶油蛋糕。萧韫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想吃?”贺华黎问。
萧韫摇摇头,笑着调侃:“看看罢了。我可还记得某人为我削的第一个苹果,惨不忍睹。”
贺华黎想起自己当初那笨拙的样子,也笑了:“现在或许……能好些了?”她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却又跃跃欲试。
“是吗?”萧毓眼中闪过狡黠的光,“那不如……贺翻译官现在就去买一块最小的面包,回去亲手切给我尝尝?要是切得不好……”她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
贺华黎被她看得脸热,却强作镇定地点头:“好。”她转身走进西点房,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为人奔赴烟火的柔软。
萧韫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温柔而满足。腕间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彼岸花印记,传来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温热,仿佛也在为这平淡温馨的日常而感到欣慰。
乱世硝烟散尽,归于人间烟火。她们携手走过生死,最终沉淀下来的,是每一个相视而笑的清晨,是十指相扣的漫步,是为对方尝试不擅长之事的笨拙与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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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入了秋。海棠春戏园生意红火,萧韫这个班主当得越发像个甩手掌柜,日常除了偶尔指点一下徒弟,便是变着法儿地琢磨怎么让贺华黎那张冷美人脸上多些别的表情。
这日夜里,戏园早已散了场,伙计们也大多歇下了。园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秋风拂过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贺华黎在房里看了会儿书,觉得有些口渴,便起身想去后院小厨房倒杯水。她素来不喜人贴身伺候,这些小事都是亲力亲为。
月色清冷,廊下只挂着几盏气死风灯,光线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小厨房在戏园最里头,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略显昏暗的回廊。
走着走着,贺华黎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似乎听到……若有若无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声音极细极弱,像是从后院那口废弃多年的枯井方向传来。
若是寻常女子,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听到这般动静,怕是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但贺华黎是谁?她是曾在枪林弹雨和龙潭虎穴里走过无数遭的人,鬼神之说于她而言,远不及人心可怕。
她面色不变,甚至放缓了脚步,凝神细听。
那哭声幽幽咽咽,时有时无,还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念叨,什么“死得好惨……”、“还我命来……”、“井好冷啊……”
贺华黎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她不动声色地改变方向,朝着枯井走去。
越靠近枯井,那“鬼哭声”似乎越发清晰起来,甚至还带起了点回音效果,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贺华黎走到离枯井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只见井口旁,隐约可见一团白乎乎的影子在微微晃动,那“哭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她静静地看了几秒,忽然清了清嗓子,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带着点讨论公务般的冷静:
“这位……朋友,”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哭累了么?要不要出来喝杯热茶?秋夜寒凉,一直待在井里,容易风寒。”
那团白影猛地一僵!“哭声”戛然而止。
贺华黎继续道:“或者,你有什么冤情,不妨直接跟我说说。我是这儿的管事,或许能帮上忙。”她语气真诚,仿佛真的在跟一位迷路的“好兄弟”商量事情。
白影:“……”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突然,那白影“噗嗤”一声,自己先憋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井口后面站了起来,手里还拎着一块没来得及扯掉的白床单,不是萧韫又是谁?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哎呦我的贺大小姐……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正常人不都应该吓得尖叫逃跑吗?你怎么还邀请鬼喝茶啊?”
贺华黎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闹,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我早就听到你憋笑的喘气声了。而且,”她目光扫过萧韫脚上那双绣着海棠花的软底绣花鞋,“哪家的鬼……穿这么花哨的鞋?”
萧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笑得更厉害了:“失误失误!光顾着弄床单和变调哭了,忘了换鞋!”
事情的起因其实是萧韫白日里听到几个新来的小徒弟嘀嘀咕咕,说后院枯井晚上闹鬼,传得有鼻子有眼。她一时兴起,就想扮鬼吓唬人玩,首选目标自然是平日里最镇定、吓起来最好玩的贺华黎。
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直接被“苦主”识破并邀请喝茶。
贺华黎走上前,替她把头上歪掉的白床单拿下来,又顺手理了理她跑乱的长发,语气带着无奈的纵容:“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把戏?也不怕真吓到那些孩子。”
萧韫顺势靠进她怀里,还在笑:“这不是没吓到你嘛……华黎,你刚才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怕?”
贺华黎搂着她,往屋里走,淡淡地道:“怕什么?就算真有鬼,”她侧过头,在萧韫耳边低语,气息温热,“还能凶得过你这位‘活阎王’?”
萧韫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不依不饶地去挠她痒痒:“好啊!你说我是活阎王!看招!”
贺华黎最怕痒,一边躲一边忍不住笑,清冷的形象荡然无存:“别闹……萧毓!……好了好了,我错了……”
两人笑闹着回到房里,窗纸上映出纠缠嬉戏的身影。
第二天,海棠春里悄悄流传起新的“传说”:
后院的井鬼果然厉害,连班主都被“缠”上了,昨夜屋里闹出好大动静呢!不过看样子,班主道行更深,已经把鬼“降服”了!
听到传闻的萧韫一时语塞,表情哭笑不得。而正在喝茶的贺华黎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呛了出来,难得失态地轻咳了几声,眼角都沁出了些许泪花。
她放下茶盏,望向一脸“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的萧韫,眸中笑意流转,故意拖长了声调,慢悠悠地问:“原来如此……萧班主昨夜竟是去‘降妖伏鬼’了?真是辛苦了啊。”
萧韫看着她难得狡黠打趣的模样,心头一热,那点小小的窘迫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融融的甜意。
她凑上前,挨着贺华黎坐下,笑着勾住她的肩膀顺话接:“可不是!那‘小鬼’可难对付了,又哭又闹还爱挠人,我费老大力气才搞定!”话音刚落,指尖就若有似无地在贺华黎肩头轻挠了一下。
贺华黎拍开她作乱的手,眼底却漾着纵容的浅笑:“贫嘴。”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相依的肩头,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都染成了金色。窗外,海棠树枝叶轻摇,秋日晴空如洗,一片明净高远。
园子里的“闹鬼”传闻依旧在伙计和学徒们之间神秘地流传着,成了海棠春一段无伤大雅的趣谈。
可只有她们俩清楚,那所谓的“鬼”,其实不过是这么多年里,两人都心甘情愿往里跳的、又一个甜甜的圈套罢了。
日子还长,这般笑着闹着的时光,未来还有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