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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清明桂语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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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时隔多年,再回首,楚帘始终记不清这段日子经历了什么。
他好像做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做。
那些剧烈的情感像突然爆发的山洪,顺着滚滚的泥石流一路摧枯拉朽,最后,只在他脑中留下了一片混沌的空白。
唐徽意带走了一切。
M国那么远,这个人突然就像海上折了线的风筝,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他连即将见面的期待和欣喜都没来得及换下,便跌入了绝望的深渊里。
支离破碎,粉身碎骨。
楚帘觉得自己像死了一样。
学校去不了,兼职没法做,他就这么每天守在家里,像一尊望夫石,盼着唐徽意某时某刻突然出现。
他再也出不了门,画地为牢,把自己锁在了暗无天日的房子里。
“怎么回事?”
才敲了一下,门立马就开了,楚阳眼睁睁看着里面的人神色迅速失去光彩。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唐徽意呢?”
楚帘两颊消瘦,唇色枯白,蓬乱的头发下挂着两只乌黑肿胀的眼袋,声音也弱得如同微风里的蒲柳,明明看见他嘴巴动了,却缥缈得听不清说的什么。
“你说什么?”
楚阳又问,见他张嘴,赶紧凑近,第二遍总算听清楚。
“他不在。”
一把嗓子又沙又漏气,跟吃了哑药似的,像是很久没说话。
愣了一下,眼见门要关上,楚阳急忙抵住,“到底怎么回事?既然在家,怎么不去上课?学校说联系不上你人,你真的旷了两个月的课?连期末考试都没去?”
他忧心忡忡问了一长串,楚帘却置若罔闻,慢慢转身回了卧室。
屋子里静悄悄的。
脚步声很轻。
楚阳低头一看,楚帘竟然光着脚,拖鞋都没穿。
“你……”
楚阳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不该接着问,紧着眉峰跟进了门。
这会儿下午三点,外面天光大亮,客厅里却乌麻麻的,只有零星的光线透过遮光帘的边缘漫进室内。
楚阳第一次来,摸索着去把客厅的窗帘尽数拉开,然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比起楚雨住的别墅,这套房子,格局最多算得上是迷你,装修也很简单。
阳台晾衣杆空荡荡的,沙发上堆了几件衣服,工作台有点乱,刚刚进来时闻到一股酸臭味,这会儿一看,原来是餐桌上放着几盒霉坏了的糕点。
进了厨房,搁在墙角的菜篮子里有两颗卷边发黑的菜团,土豆灰扑扑的,几簇紫芽都发绿苗了。
再一开冰箱,保鲜层有肉有菜,但全坏了,一股异味扑鼻而来,楚阳呛得连退两步,清理了一下,就剩半件鸡蛋还能看,冷藏盒里则只放了一碗冰激凌。
楚阳越看越是冒火。
“你平时就吃这些?”
他在客厅大喊了一声,卧室里无人应答,楚帘像是睡着了。
楚阳径直进去,入目又是一片昏暗。
“过得这么邋遢,唐徽意不说你?”
楚阳忍着气,一把拉开窗帘。
床上的人一瞬间畏光似的,手一伸,拉过被子蒙住了脸。
一晃而过的水光实在太明显,楚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哭什么?”
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讨人嫌的楚三?
火气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楚阳提着心,轻轻过去掀开他的被子。
“到底怎么了?”
被子一打开,楚帘怀里还抱着一个枕头。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别处,眼里的血丝像要滚出血来。
心下一紧,楚阳呼吸都放轻了,耐着性子难得轻柔了语气,“怎么了?跟唐徽意吵架了?”
猩红的眼珠看过来,楚帘一张嘴,却先哽咽了一声。
“别,问我……”
干涩肿胀的喉咙要很用力才能发出声音来,楚帘以为自己早该麻木了,可是每每从楚阳嘴里听到那个名字,心里还是像被人拿刀在反复刮。
楚阳何曾见过楚帘这幅婆婆妈妈的样子,担忧更甚,想要找点纸巾给他擦擦泪,视线胡乱转一圈,只在半开的床柜里发现几个小盒子。
表情一愣,拉开抽屉。
里面大半匣子全是成人用品,颜色各异,拆开的有一大半。
他像被雷劈了一道,不敢置信地瞪着楚帘。
“你交女朋友了?”
楚帘合上眼,微微摇了一下头,提不起一点劲去搭理这种问题。
楚阳狐疑地盯了他半晌,见他嘴唇干裂,又打算给他接点水。
床柜上有两只同款同色的杯子,一只印着空心的圆圈,一只印着实心的圆点,仔细看,两个图案可以拼到一起。
顿了一下,他随手拿过一个。
一起身,正对着衣帽间。
楚阳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冲动,抬脚就迈了进去。
衣柜里还算整齐,只是塞得满满当当。
好几件垂挂的大衣款式相近,但一眼看去,大小明显不同。
楚阳沉了脸,逐一把衣服的尺码翻了一遍。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神色却越来越难看。
这里所有挂着的,叠着的,即使是盒子里的短裤,都是两个号,且,混放。
楚阳不信邪,火速冲进去另一个房间。
客卧里,被子利落地叠在床尾,两只枕头并排靠在一侧,明显有用过的痕迹。
他迟疑地拉开衣柜。
里头,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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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靠近省城城郊的工业园,灯光陆续熄灭。
城乡结合地带环境潦草,公路两侧,有许多熬夜的路边摊还在营业。
楚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路口打包了两份炒面,买了几个橘子。
上周,设计部下了两台注塑设备的任务。
单子小,工期掐得有点短,在模具部转来转去,结果分到了他手里。
对方也算老客户,得知单子给了才入行不久的新手,这段时间天天派人到厂里盯着。
被人瞎指挥了一天,楚阳憋着气,等人走了才开始赶工,一忙就忙到这个点。
干这行脑力体力消耗都大,从厂里到出租屋,不过十几分钟的距离,他累得走路都要睡着了。
开门,进屋。
门边的小饭桌上摆着两盒快餐。
筷子还没拆封,饭已经凉了。
把炒面往桌上一推,拎过快餐扔到垃圾桶,结果又看到桶底还沉着几个早上的包子。
楚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为什么不吃?”
楚帘充耳不闻,整个人僵直地躺在小床上,半垂的眼睛不知道盯着何处,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他被楚阳绑出来反锁在出租屋已经有两天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鬼样子?”楚阳低吼,自己为了生计每天忙得要死,这个弟弟却从来不知道给家里省心,整天不是旷课就是离家出走,如今更是连做人底线都不要了!
“楚帘,你绝食给谁看?”楚阳压了几天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对着他就痛骂开来。
“你可真给老楚家争脸呐!一个大男人,年纪轻轻,给人包养?!”
“要跟楚雨学,倒是往好了学啊?她好歹是找了个有钱的男人,能生小孩能结婚!你呢?你倒是也去找个正经的女人生小孩结婚啊!”
“不知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竟然为了个男的要死要活的!”
一提起这些,楚阳更是怒火中烧。
“还有那个唐徽意!他算个什么东西!”
“外表看着人模狗样,谁能想到他是个变态!”
“亏我之前还拿他当兄弟!结果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越想越气,楚阳说话越发口不择言,“楚帘,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不要你了你就活不下去了?为什么你跟楚雨都不能脚踏实地过日子?为什么不能靠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扁我们的!”
楚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楚帘都不在乎。
可是,涉及了唐徽意,不可以!
他恍恍惚惚地回神,挣扎着发出极为微弱的声音,“不是的!楚阳,咳,咳咳,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声带像黏在了肺管上,每一个字,从胸腔到喉咙,都带着火烧一样撕裂的痛。
即便如此,楚帘仍然用尽全力地吼道:“你凭什么骂他?咳,我跟楚雨不一样!唐徽意也不一样!他没有不要我!”
“他不是变态!”“咳咳”
“他没有不要我!”
他咳得面红耳赤,眼神还带着迷乱,语无伦次地解释,“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好!只要得到了他的心,就得到了他的一切,他什么都给我,毫无保留,没有谁能像他那样对我……包括你和楚雨!”
“……为什么你要这么看我!我不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的!”
“我只是……想要他的人而已……”
“我爱他……”
“……他一定也爱我……”
体力不支,楚帘渐渐没了声,可他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楚阳再也看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怕老母亲担心,这会儿他是真想把楚帘扔到楚雨那里去,没空管他!
“可是你得到他的心了吗?”他恨铁不成钢地问,“你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得到他什么了?”
“我全都得到了!他的一切都是我的!”楚帘又开始嘶喊,却突然泪流满面,“我只是找不到他了……”
“他去国外出差,可能出事了。”
“怎么办啊?楚阳?我想去找他!”
“你!”楚阳看不懂,过去十几年他们一起生活一起长大,他不懂为什么楚帘会这么痴迷一个男人,只能尝试着继续劝道:“楚三,你还小,你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只是和楚雨学坏了!”
“我知道我要什么,我要唐徽意!我只要唐徽意!”楚帘一骨碌坐起来。
他动作太快,一下子头晕眼花,手里却一直紧紧攥着什么。
“唐徽意到底有什么好!年纪那么大,你跟一个老男人裹着像什么样子?!”楚帘这么油盐不进,楚阳说得口干舌燥,一股邪火又开始蹭蹭往上冒。
“他不老!他只比我大几岁!”楚帘抹了一把脸,抬眼纠正他,突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从小他们俩就聊不到一起。
“算了,跟你说不通,我要回去了,”他穿上鞋,把攥了一天的钥匙放回包里,“徽意回来看不见我会担心的。”
“你是不是疯了!”楚阳简直不可思议,“唐徽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说了你也不懂。”楚帘面色又变得麻木,提了自己的黑包就去开门。
死不悔改!
心火猛地蹿出身体,楚阳一把拽住他。
“啪”
楚帘一个踉跄,重重跌撞在门板上,小桌被掀翻,炒面撒了一地。
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鲜辣呛鼻的味道。
“你还要不要脸?为什么爸爸不在了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不学好!”
楚阳呼吸急促,暴怒不已,只等着楚帘回手,两个人好痛痛快快打一架。
楚帘眼前一阵阵发黑,摇摇晃晃地扶着门站起来,用力甩了甩头。
脸上火辣辣的,舌尖尝到了一丝腥甜。
“打够了吗?”
他一抬脸,声音冷淡。
楚阳一愣。
没想到这一下会打得这么重,楚帘半边脸都肿了。
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麻木微颤,猛地把手蜷握成拳。
两个人年纪差得不多,小时候经常打架,这次却——
“打够了让我出去,我要回家。”楚帘木着脸,抿了一下咬破的嘴唇,冷漠地道。
楚阳勉强深呼吸几次,松开拳头,去洗手间拧了一张毛巾出来。
“这个点太晚了,要走明天走。”
楚帘没说话,接过湿毛巾擦了把脸。
“楚帘,你已经这么大了,家里没人管得动你,你做任何事,任何决定,都要对自己负责,别后悔。”
楚阳还是不肯放弃,不忍心看着这唯一的亲弟弟,钻进一条死胡同里。
“我不会后悔,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会后悔?如果只是因为现在的我太无足轻重,我迟早会变强的。”楚帘固执地道。
后半夜,两兄弟在小床上各睡一头,将就着挤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楚阳只是进了个洗手间的功夫,楚帘已经走了,连招呼都没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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