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拜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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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景没有回答，微微低头，想来是往事不堪回首。
萧沏定神看了他许久，叹了口气，心道，反正都要分开，多问多牵连，不如不问。
鬼界，鬼市开。
一座高楼矗立于中央，三盏三途灯永明于顶，十几条长街四通八达，张灯结彩，各种铺子前都有，杂七杂八的，引得诸多鬼聚集于前。鬼界边缘便是忘川河畔，红莲灯铺满忘川水缓缓向西流。
萧沏被余景迎着进了高楼，高楼琼楼玉宇、雕栏玉砌，楼顶更是能将鬼界夜市的风光尽揽，从上往下望去，能看到忘川成片的红莲灯。
萧沏在被不知第几次打量后，忍不住压低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
这些投来的视线夹杂着敬重与恐惧。
余景微微一笑：“大概是看小道长好看吧。”随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冷冷扫过一干鬼，顿时一哄而散。
余景将萧沏引到顶楼坐下，递来一杯茶水。
“余景！”一道身影潇洒踏栏而入，“听说你带人来了？这次那些鬼哥鬼嫂终于不用对着空气拜了？”
来的人，面若桃花，一袭银红长袍随意穿着，腰间长出的玉带垂下，手勾酒壶。
萧沏抿了口茶水，与那少年相视一眼，后者目瞪口呆：“呔！哪来的臭道士？”
余景一掌拍到他的头顶：“滚回去。”
季被拍得踉跄，扶着桌勉强回神，看了眼道士，又指着余景：“他难道就是你想了这么多年......我去，他们都说我不挑食，是个母的就往上凑，没想到你比我还变．．．．．．嗷！”
余景踹了他一脚，拎起后领就丢了出去，转而对萧沏道：“小道长，别在意，这人脑子不正常。”
萧沏望向再次沿栏爬进的人。
季在余景再把他拍下去前，忙摆手示意手下留情：“等会！我有正事要说！鬼界闯进来个人，把城西那边闹翻天了，派去的鬼兵被打得鬼仰马翻，你不去看看？”
余景动作一顿，微笑道：“这事你去解决，别让那些没轻没重的伤到人。”
季坐在栏杆上一僵，指了指自己：“我去？”
“对，别愣着。”余景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人踹了下楼。
“大人……”
门被轻扣，一名扎着辫子的女子走进来，低头和余景说了句话，他便匆匆出门去了，离开前提醒道：“小道长，在这坐一会，我很快回来，千万别乱跑。”
门合上后半响，第二位不速之客从栏杆外爬了进来，不过相比于前一位，这位显然费力许多，萧沏定睛一看，当即站起身：“前辈。”
“鬼界这破楼也忒难爬了。”陈大和尚抖抖宽袖，抓起萧沏就要往外走，“快走快走，趁着姓余的没反应过来。”
萧沏止住脚步：“去哪？前辈您为何在此？”
“这个之后再解释！”陈和尚说道。
萧沏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多问，跟着他就要往外跳，却被拦了下来。
陈和尚把面具戴到他的脸上：“面具戴好，外头全是鬼，你这道士身份一旦暴露，他们会把你活拆了。”
两人踏着屋檐从高楼跃下，迅速穿过长街，混入鬼群中，跑了一路，坐到路边的茶摊上，陈和尚上接不接下气道：“还好跑出来了，你要和那姓余的．．．．．我非让隐月观的那老头活刀了不可。”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沏见他面露难色，“您只管说就是，晚辈不会生气。”
陈和尚惭愧地低下头：“是和尚我对不起你。三个月前我因为一些事情被余景所救，欠了他一个人情，他说与你是旧识．．．．．．”
萧沏直接捏爆了茶杯，碎片扎进手掌而不自知，原来当时听到的并非是濒死的幻听。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城西闹事的是新月?”
和尚道：“是。”
萧沏太阳穴凸跳：“事已至此，前辈又为何撺掇师妹前来劫人？”
陈和尚自知理亏，将所知的尽数讲出：“我让你师妹在城西故意闹事，引走姓余的注意力，再在秋鹤楼底下闹事，借机带你走。合棺日百鬼娶亲，鬼魂多无亲缘，拜当地的鬼神作高堂，鬼神若有妻，则一起拜，一旦你同余景被百鬼拜了，无异于是默认你俩有婚配，如立死契，从此轮回不分离，饮尽孟婆汤也无法断缘。”
萧沏说不出话来，原来如此，都在骗我。他心中五味杂陈，恍惚间想起师傅的话，“您心善纯真，又如何分辨”。
倏然一道剑光拔地而起，将整个茶摊掀了，周围的鬼众如仙女散花般飞了出去。
萧沏以剑入地，才堪堪没被卷跑。陈和尚滚了几下，勉强稳住。
“你要带他去哪?”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萧沏循声望去，只见余景的一袭白衣已换作红衣，腰间挂着荷花香囊，挺拔笔直，乌发扎起，面若冠玉，眼若点漆，滚了满身少年意气。
陈和尚与他对掌，震开一层劲风，将底下的桌子生生震碎。余景到底得了民间祭拜，早已非寻常之鬼物，几招之下，更占上风，一掌打飞陈和尚十米远。
转头看到萧沏铁青的脸色，余景的煞气尽数褪去，收剑入鞘，衣摆一掀，坐到身侧，他不知道那秃驴和萧沏说了多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道长哥哥，回去吧……”
萧沏动了动嘴皮，半响开口道：“余景，你骗我。”
余景紫眸一沉，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对不起。”
“我不想看见你。”萧沏已不想再和此人纠缠，转身离去。
“小道长！”余景想去拉他，却被一剑捅穿胸口，摔在地上，红衣沾满尘埃，眼泪不住地往下掉：“道士哥哥……”
血顺着手掌淌下，染红剑柄，萧沏扭头兀自离去，他怕再看一眼自己会心软。
萧沏去了城西，找到了与季过招的新月，一把将人捞走，连夜回了隐月观，一路上对截轿之后发生的事闭口不谈。新月从没见过大师兄这副样子，往常虽沉默少言，但言谈间还会笑，而如今虽也是少言，但眼中再无笑意，多了料峭之意。
她不敢多问，回到道观后也是尽可能不去提及。
三师弟察觉出萧沏的变化，悄悄地问：“大师兄这是怎么了?怎么和死了媳妇一样?”
新月当即瞪了他一眼，后者悻悻闭嘴。而当她看到自家大师兄把毛笔拿反后，再也忍不住了：“大师兄，你到底是怎么了?”
萧沏拿起被画得乱七八糟的黄符，心道他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了?不过捅了只鬼……那伤不死也难好……
他揉了揉眉心：“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只是有些累了。”
没几日，萧沏又变回了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不过说话待人都冷了许多。往后一年，他照旧下山除鬼。
一日，他抓到一只赖在主人家的男鬼，正要挥剑拿下，一旁的女子却拦在剑刃前。
女子颤抖流泪道：“请道长剑下留情，他是我死去的夫君。”
萧沏道：“请让开，他是鬼。”
女子道：“我不在乎！他是我的夫君！”
萧沏道：“人和鬼是没有结果的，他在你身边难说不会……”
女子道：“他在我身边呆了三年之久，都没有吃我，如果真有你们一天，那就让他吃我吧。我喜欢他，爱他，无论他是不是鬼。”
萧沏定在原地，看着一人一鬼相拥而泣，他最终还是没能动手。他径自出了村子，走着走着，脚步顿住：“在我动手前，请自行离去。”
扎着辫子的女子悄悄地冒了出来，身体还在发抖，似乎怕极了萧沏。
萧沏见过他，那日在秋鹤楼与余景说话的女鬼。
“鬼神爷想在临死前见您最后一面。”那鬼说道。
萧沏剑出鞘三寸。
她道：“是真的，鬼神爷要散了。”
萧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余景要魂飞魄散了，谁干的?
女子补充道：“那日被您一剑刺了心，伤口就一直在溃烂流血，也不让我们碰，鬼神爷虽是鬼体，但伤口久久不愈，也会成重伤。”
余景可自愈伤口，伤口不愈，只可能是他不愿。
萧沏跟着她走到了宅邸前，女子不敢进房门，他就独自走了进去，房内依旧是漆黑一片，只有几盏白烛灯笼照着，房内断断续续传出咳嗽声。
床榻上的人不悦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萧沏淡淡道：“不是你让我来吗？”
余景一僵，从床上滚了下来，烛火下脸色煞白：“小道长……”
萧沏问道：“为什么不自愈?”
余景垂下眼眸：“因为这是哥哥留给我的东西，我不能丢。”
萧沏：“你在逼我?”
余景：“是。”
萧沏没料到他如此痛快地承认：“倘若我不来，你要怎么办?”
余景睫毛轻颤：“那就散魂。”
话音刚落，萧沏把他按到床榻上，扒开衣襟，看到心口溃烂的伤口，上手没轻没重地处理了一番，再把随身携带的伤药敷上去。
余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哪怕萧沏下手重了，也一声不吭。
萧沏望着熟悉的面容，问道：“为什么是我？我自认皮囊虽不错，但到底是男人，比我好看的女子多得不计其数。”
“她们不是你，”余景仰着头看他，“还记得当年离开道观时，你给我的一鞭子吗？我以前恨你为什么赶我走，但之后我就明白了，你是为了救我。
我还听那个和尚说，隐月观有个规矩，收进葫芦里的鬼绝不放过，必杀之。从来没弟子违反过，除了真人那位被奉为典范的大弟子，他曾放走过一只鬼，被罚了八十鞭，半个月没下过床。”
萧沏叹气道：“救你，我心甘情愿。”
余景想起身，但使不上劲，虔诚地匍匐在他的双膝上，“或许对你是习以为常的小事，但正这份没理由的好，让我记了一辈子。喜欢你，我亦是心甘情愿。道长哥哥，你看看我，看看我，鬼界没有太阳，我好怕黑。”
萧沏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他应该推开破口大骂，但心底的那一丝怜惜又叫人推不开。他想起从前那个怯懦地等在门外的身影，这份孽缘究竟是从何处开始的？
他不知道，只是等到注意到时，自己亦身在其中。
一别经年，痴念深种的何止余景。
萧沏开口道：“你先起来。”
余景苦笑道：“你又要赶走我吗？”
萧沏：“你赢了。”
余景大脑一片空白，干涩地叫道：“道长哥哥？”
萧沏端起床头的茶灌了一大口，茶香很清雅，大概是好茶，但此时他喝不出来，对着那漂亮的紫眸，艰难吐字道：“起来，不像话。”
今年合棺日。秋鹤楼。
“吉时已到——”
“请新娘新郎入场——”
楼下一阵腔调油滑，拖拽着颤尾音。
余景木木扯住他的衣袖，挨着他坐。萧沏微微皱眉，但没有躲开。
阴风渐起，金纸撒得漫天飞，唢呐锣鼓响起，鬼群攒动中，一顶顶红轿子凭空出现。
“请新娘下轿——”
在刺耳的唢呐下，余景一次次叫着萧沏的名字。萧沏起初梗着脖子不去看他，但最后还是舍不得，抽神转头看了他一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萧沏同余景一起受了百鬼这一拜，契约即成。
生前无缘，死后来续。
合棺共眠，生死同梦。
隔日，萧沏随新月返回隐月观，处理完事情，两袖清盈拜别师傅，入世修行。
真人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新月和一干师弟师妹却满是不舍。
萧沏笑道：“我是入世修行，又不是不回来了，别哭了。”
安抚好一众晚辈后，才走下山去，在山脚下绿意浓墨处熟悉的身影站在那等他，腰间戴着荷花香囊。一见面就将他抱入怀中。
萧沏摸了摸他的头顶：“不是让你在鬼界等着吗？日头这么大，也不怕被晒散了。”
余景蹭了蹭他：“想早点见你。”
执妄成真，此生作陪。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拜鬼
